每个人都有一个密码盒 徐恺左耳的耳钉煜煜生辉。 我说,“然后他给其他女孩画漂亮的人体素描。我就去美国了。” 海浪拍击悬崖,浪花碎成泡沫。肖觉和徐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点点头,拿起一杯冰咖啡就回了二楼房间。任裙摆散成一朵花,席地而坐,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露台下的两个人。 告五人有首歌,唱道“与你相遇/是在一个单纯美好的世界/在变质那天/你泪流夸张情节”。 肖觉苦笑,改了歌词,缓缓哼唱,“在离别那天/我泪流夸张情节”。 其实他们一起讨论过读大学的事情。高三这年两人不约而同选了理科,主攻物理。分班考后去了理科尖子班,读书好,懂礼貌,家世也显赫,默默早恋的俩人被老师和同学祝福。肖盛爷爷和欧家外婆也都是默认状态。 肖觉意气风发,他规划着未来。他和欧明朗约定一起去上海读大学,每周周末坐车子回白溪里,陪伴两位老人。等到大学毕业,他们就回白溪里上班,欧明朗想做老师,肖觉想继承爷爷的茶馆,然后生两个孩子,一个姓肖,一个姓欧。他们会在白溪里幸福终老。活成肖盛和欧水曾经梦想的样子。 少年时候欧明朗素净的脸上散发着莹润的珍珠之光。肖觉在之后的很多年,常常梦见欧明朗长长的马尾,宽大的棉质白上衣搭配蓝色长裤,他们走在白溪里的石板路上,欧明朗俏皮又单纯的样子。 欧阳再婚后减少了曝光率,而欧明朗却不再提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欧明朗问他,“你想我走吗?” 肖觉心里一阵紧张,结巴地说道,“不。。。不。。。不想。” 欧明朗那天灰头土脸,脏兮兮地笑道,“好。那我不走了。” 可是有一天欧阳来找他来。随欧阳一起来的还有西装革履的杨开元。 欧朗摘下墨镜,露出那张和欧明朗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肖觉。” 肖觉浑身不自在。他刚打完篮球,一身汗臭,脚上的运动鞋也是脏兮兮的。 杨开元和气一些,“肖同学你好。” 肖觉机械回答,“叔叔好。阿姨好。” 欧阳在审视肖觉。她居高临下,傲慢至极,“肖觉,我今天想要和你聊聊明朗。” 肖觉点点头。 “她是我女儿。我希望她好。想必你也希望她好吧。” “嗯。”肖觉用鼻子回答。 欧阳将墨镜放在桌子上,“你知道什么是为她好吗?” 肖觉本能回答,“给她她想要的。” 欧阳讽刺地笑了下,“你能给什么?” 肖觉心里一紧,对啊,我能给什么。。。 欧阳继续无情又讽刺,“你是个好孩子。明朗也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能让她和我去美国生活。我能给她最好的未来,读世界最好的大学。以及,我想弥补这些年对她的缺失。” 肖觉听了进去,世界最好的大学,以及,她想弥补这些年对欧明朗的缺失。 欧阳继续,“少年人的爱情我也经历过,但是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明朗。她还小,不能理解我这些年吃的苦,但是我想带她去美国,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能够重新开始。没有流言蜚语,没有欺凌,她会像个公主一样地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环境。” “可是明朗不想走。” 欧阳打断了肖觉,“你在欧洲待过,你自己觉得白溪里的这些破房子能够和你欧洲的家比吗?” 肖觉心里想的不是那样,不是这种比较法,可是那时候他年少,即使心里觉得不是那样却又无法反驳。 欧阳继续说,“明朗小时候被欺凌,你觉得我不知道吗?你们初中换班主任就是我去找了校长。我没有出现,不代表我不关心她。肖觉,如果你足够优秀,将来可以来美国找明朗。可是你为什么要断送她本来能够拥有的光明前途呢?” 欧阳见肖觉不说话,戴上了墨镜准备离开。 杨开元拍了拍肖觉的肩膀,“年轻人,你还小,你以为的喜欢,撑不起她的未来。就想你说的,喜欢一个人是为她好。你觉得你现在的喜欢是为她好还是不好。”说罢,等待欧阳起身后二人转身离开,但是他还是回头对肖觉说,“年轻人,疏不间亲这个道理懂吧。” 肖觉茫然点点头。 杨开元搂着欧阳款款离去。 肖觉在那个咖啡馆一直呆坐到夜幕深沉。他失魂落魄地推着自行车走回白溪里,路上遇见了章婷婷。心里有什么闪过,他叫住了章婷婷,“婷婷。” 章婷婷回头,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肖觉。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孩,透露着荷尔蒙的气息。章婷婷也散发着青春期女生特有的敏感,她开心地朝肖觉走去。肖觉送章婷婷回了家,再回到隆盛号。 这天,他心里一阵烦和乱。 欧明朗是高贵的白天鹅,而他呢,一无所有。 脑海中全是欧阳的话,欧明朗如果去了美国会念最好的大学,会过上公主一样的生活,会拥有崭新的开始。再也没有流言蜚语,再也没有欺凌,以及她终于能够和她最渴望亲近的母亲一起生活了。那天晚上肖觉哭了。他感觉他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死去了,伴随这种死去他失去了一种叫爱的东西。 那个夏天他颓废至极。抽烟,喝酒,参与小镇青年颓废的聚会。章婷婷染了金黄色的头发,穿着紧身T恤和牛仔裤,脚上是双小高跟凉鞋,青春的气息青翠欲滴,吸引了大部分男生的注意力。 也是这个时候欧家外婆病重。欧明朗来回于医院和家中。无暇顾及那把肖觉的变化。她偶尔会听到肖觉和章婷婷的流言蜚语。但是欧明朗相信肖觉。她信任他。从不多问什么。 欧家外婆葬礼结束后,肖觉心里做了很多铺垫和准备工作,他向章婷婷发出邀约,“婷婷,我给你画幅人体素描吧。” 章婷婷羞涩地红了脸。 屋子里放着狂躁的眼滚乐,章婷婷只着了一件吊带裙,斜斜倚在铺了毯子的躺椅上,胸口的发育饱满得快要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修长笔直的小腿像铅笔尖在戳肖觉的心。 可是随着太阳西斜,光线缓慢移动,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他清楚地感知到了闷热的空气中有凉风缓缓流动,呱噪的摇滚乐突然安静了,他只听得到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他的眼睛里只有长长短短的铅笔线条。 欧明朗推门而入,她的眼睛哭得红肿,脸上挂满了汗,奔跑让她急速喘着气。屋内两人同时看向欧明朗。 肖觉想走向前抱住她,让她不要难受。他生生地忍住了。自顾自画着画,并且亲昵地称呼章婷婷,“婷婷。” 欧明朗轻轻关上门离开很久以后,他终于画完了,章婷婷换了身衣服前去看画,画上那人消瘦修长,眉目素雅淡静,与世无争淡淡盛放。她泪水倾泻,什么都明白了,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离开了。” 肖觉捡起那张飘落在地的人体画,上面哪里是章婷婷,画着画着还是画了欧明朗。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抽泣。 后来再开学,欧明朗从学生名单上消失,他一个人来回于隆盛号和学校。秋天时候,金桂要开的时候,爷爷带他去清涧堂打扫屋子,淡淡地说,“吃谁家的饭像谁家的人。你哪里像跟我没血缘关系的。分明一模一样。” 肖觉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他将往事埋进了心脏最深处。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遇见过赤诚的太阳,再也没有闻到过喜欢的人身上的味道,所有天然的美好他再也没有感知到过。失魂落魄地活了十年。直至欧明朗再回国。 欧明朗突然之间挑明了这件事情。肖觉从最初的恐慌到现在的坦然面对,恍惚间将他和欧明朗的十八年再次回顾了一遍。他和徐恺在露台上喝咖啡,一边聊天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待着最后的判决。他们不着边际地瞎聊着,徐恺突然问他,“肖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是一句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肖觉用鼻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没回来时候,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单身。那是我活该。她回来了,不该动的心思全部动了。但当年的事情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管怎么解释,总归错的是我。”肖觉声音里是无止境的懊恼。 “我有一座殿堂,里面藏着我心中一切的美好,殿堂的王座上只有一个密码盒,里面是我对自己和明朗犯下的罪。” 肖觉又说,“本想把一切美好亲手捧上,但是我忘了最初的美好也是我打破的。其实不是她离开,是我弄丢了她。”至此,肖觉懊恼地低下了头,双手插在头发里乱揉。他无比地痛苦。 徐恺为他倒了一杯酒,看似冷静其实并没有好多少,“起码你们还能重逢,我,什么都没有。”他站了起来,走到露台边,看着远处的海平面,不再说话。 至此,肖觉也恢复沉默。 他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餐。做好了端到露台上的餐桌上,静静地回到厨房清洗锅碗。 徐恺前往二楼敲响了欧明朗的房间,开门,欧明朗早已整理好了行李,清丽得一如往常,淡淡地说,“我的助理来接我了。谢谢你的招待。” 徐恺想为肖觉说什么,可是又无从说来。 肖觉看到蹦蹦跳跳下车的丁晨,以及提着欧明朗行李箱下楼的徐恺,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又错过了。 丁晨来到肖觉面前,一脸惋惜道,“小老板,我说你什么好。”随即打开出门,带着欧明朗离开。欧明朗全程没有看肖觉一眼。 回上海途中,丁晨一边开车一边仔细观察着欧明朗,“明朗,你也是,好倔喔。” 欧明朗拿了张湿巾纸擦去了口红和眼影,揉了揉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开车吧。” 肖觉表白说,她是他爱了十八年的女孩。她也想释怀,只是当初那个黄昏,让她无法释怀。甚至因此改变了她的一生。欧明朗每每想到这里便痛苦不已。 服务区休息时候,丁晨摸了摸欧明朗的脸,“我要买个熨斗,把你这双皱着的眉毛烫烫平。一点也不好看了。” 欧明朗突然问道,“丁晨,你有不可原谅的人和事情吗?” 丁晨迷迷糊糊地想了会儿,摇摇头,“好像没有什么事是我睡一觉不能忘记的。” “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活得这样自由和快乐。” 丁晨说,“明朗,你说什么呢,我还羡慕你呢。” “丁晨,听过一句话吗,平凡才是最幸福的。” 丁晨转了转脑袋,“明朗,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拐弯抹角地骂我呢。你要知道,平平无奇的我,今天要来回开八个小时的车子,就为了不平凡的你。没有我这样平凡的人,你说你今天打算怎么办?” 我一把搂住丁晨,“那我就打车回上海咯。” “小老板到底哪里惹到你了,让你非要这样离开?”丁晨问。 “我很想让他解释当年的事情,可是我又不想听他的解释,而且,我有些害怕见到他。”我回答。 丁晨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近乡情怯对吧。” 我琢磨了下这四个字,“近乡情怯”,突然觉得她说得非常贴切,“差不多吧。” “哎,你们俩个人真纠结。不对,欧明朗,小老板不会一直都是你唯一的初恋吧。”丁晨突然醒了过来。 我脸一红,“额。。。。。。” “天哪,明朗。你不会就没谈过其他的恋爱吧。我的天哪,世界上还有这么纯洁的女孩。我真是捡到了宝贝。”丁晨夸张地唧唧呱呱。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求你了,别说了。” 就像有个把柄抓在了丁晨手里一样,她整晚都在以“纯洁姑娘”称呼我。我真的想掐死她。 丁晨的嘴就没闭过,“难怪那么别扭那么纠结。我有时候真想踹你们一脚,就这样,勇敢地冲出去,抱在一起,然后试试看又能怎么样!你们都奔三了,还搞得跟高中生一样。不对,现在高中生比你们要奔放多了。唉,你们俩真的浪费粮食浪费电浪费生命。你懂嘛,生命就是要绚烂,生命就是要勇敢。” 丁晨,我何尝不懂。可是,我们之间阻隔的岂止这些东西。这夜,我不再搭话。 第二天,我给徐恺发微信,“他还好吗?” 徐恺回了我一张图片,肖觉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大厅的沙发上。一地空酒瓶。之后我再也没关心过肖觉的事情。一心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品牌街拍,杂志封面,给歌手拍MV,一些广告的拍摄,一些商务活动站台。足足忙了一周,我们又要回到综艺的录拍中。 这一次的录拍,是两对临时情侣的集体出行。好巧不巧,我们和关瑶瑶排在了一组。 丁晨一再吐槽,“节目组一定是故意的,现在就属你和关瑶瑶热度最高,争议度也最高。把你们放一起肯定后期想剪辑出撕逼的效果。我的明朗,我们这次避无可避了。” 我双手托腮,颦眉看向丁晨,“是啊,我的经纪人,这下可咋办呢。” “你不要这样看我。你是在犯罪。你是在勾引我。”丁晨捂着眼。 于是我就带着一股忧愁开始了新一期的录拍。 摄制现场,再次见到肖觉,他苍白消瘦了很多。我们虽然并排而坐,却少了些前几期的默契与和谐。 关瑶瑶的恋爱搭档瞿全问道,“肖觉怎么感觉你瘦了。” 肖觉说,“最近工作比较忙,一直在加班。” 关瑶瑶画着妆,回头看我,“不好意思啊,你们在等一会儿。不过明朗,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的约会对象的?” 我瞧着关瑶瑶精致如瓷娃娃的脸,“大概因为你更好看。瑶瑶,我没见过谁的皮肤比你更细腻粉润了。” 关瑶瑶这才满意地转过头,继续化妆。 我们大概等了她一个小时后,她才款款而来,说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点害羞,每次拍摄前都要做一些心理建设。”随后走到了C位,坐下。 这一次的拍摄有主持人。主持人坐在关瑶瑶的右手边,我坐在主持人的左手边。看上去主持人在C位,其实摄像机时刻对准着关瑶瑶在拍摄。 主持人宣布,“这一次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每一组可以向对方组提一个问题,女嘉宾男嘉宾同时回答,答对积分一分,打错不积分。现在开始。” 关瑶瑶首先提问,“肖觉最喜欢吃的水果。” 我俩同时回答,“樱桃。” 我提问,“瑶瑶穿几码的鞋?” 关瑶瑶说,“36。” 瞿全说,“38。” 关瑶瑶对瞿全娇嗔,“我像是那么壮的人吗?” 瞿全问,“欧明朗最喜欢的一道菜。” 我俩异口同声,“桂花山药。” 肖觉问,“瞿全最喜欢的游戏。” 这一次他俩同时说,“王者。” 我心想要不要放水放得这样明显,这个时代哪个年轻人不喜欢这款手游。 关瑶瑶随后继续问,“欧明朗最喜欢的花。“ 我俩同时说,“桂花。” 关瑶瑶不满意,“那是树,不是花。” 肖觉暂定截铁,“树上开的花也是花。” 我问,“关瑶瑶最喜欢的电影。” 关瑶瑶回答,“卡萨布兰卡。” 瞿全犹豫,并没有回答。关瑶瑶气呼呼地瞪了眼瞿全。 瞿全问,“肖觉最喜欢的城市。” 我回答,“维也纳。” 肖觉回答,“白溪里。” 肖觉问,“瞿全的姓名有几笔。” 两个人在那对着空气笔画着,异口同声说,“23。” 游戏到这里结束,主持人宣布3:2,我们赢了,我们赢得了迪斯尼一天游玩的门票,而关瑶瑶和瞿全要去迪斯尼做一天的志愿者。导演此时宣布,“这将是我们下一期的内容,观众们请期待。” 主持人并没有退场,他一番侃侃而谈后,突然发问,“明朗和肖觉打出了非常的默契。俩位私底下有沟通过吗?” 肖觉看看我,我看看肖觉,他接过话筒,“我带她参观过我苏州的工作室。那时候闲聊时候说过一些。” 关瑶瑶问,“明朗,你为什么会觉得肖觉喜欢维也纳啊?” “大概是他工作里放的都是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唐璜》,没想到我猜的太远了。”我轻松回答。 瞿全又问,“白溪里是哪里?” 肖觉神思有一些飘远,不过还是回答了,“我爷爷的故乡。那是一座不太出名的江南小镇,小到从巷头走到巷尾只需要一刻钟。” 随后主持人插话,“瑶瑶和明朗都是上升期的女明星。我们其实很想知道女明星的择偶观。”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关瑶瑶接过话筒,“其实我没有择偶观。我自己就是最好的。” 我心里为关瑶瑶的回答点了个大拇指,轮到我了,“我的对象就是我的工作。因为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去想这些问题。” 主持人见缝插针,“所以再忙也会赴肖觉的约,参观他的工作室。” 现场一片起哄声,瞿全连忙问,“快说快说,肖觉是不是你心中的择偶标准。” “对啊。”关瑶瑶跟着起哄。 我对着肖觉看了很久,终于缓缓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一切交给时间吧。” 这是节目组要的效果。关瑶瑶这对明显是为了凑CP,瞿全之后也会出道,女带男,商业行为。可是节目组需要噱头,需要爆点,他们以另一个上星卫视的综艺露面机会换到了公司同意,让我和肖觉成为节目的爆点。 只是节目组不懂,我说的是真心话。人生如果有如果,肖觉便是最好的。 节目组不知道的是,那些答案,也是真的,有些默契来自于整整八年的相知相伴,有些深入骨髓的记忆来自于十年的思念。起码我的心是这样的。 肖觉这个名字,是我所有喜怒悲伤的密码。 肖觉这个人,是我所有情感的载体。 只是,我害怕并退缩了。 我只敢在这场喧闹的综艺上,真真假假地表达。 我想,可能我不配说喜欢,更加不配说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