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舟感觉到身旁的人有些异样,偏头看她:“怎么了?” 隋玉面色淡淡,高跟鞋踩稳,扬着小下巴往里面走:“没怎么。” 今晚广裕德大酒店包场,宽大的大厅内,几乎容纳了北城所有的名流,除了商、政两届之外的大人物之外,连体育圈,娱乐圈叫的上名字的大咖也来了。 听闲人说,年家把寿宴做得这么盛大,也有冲喜之意。 隋玉进场时,舞台上,正有两个唱昆曲的名伶在暖场,隋玉一听那吴侬软语的江南调子,便觉舒适。 江南人温软,这一口小调听来像是天籁,又有水乡里的人间烟火,每一个落下的琵琶音,都像是烟雨落在红尘,小雨落水面的圈圈涟漪,是不舍离开人间温柔的眷恋。 隋玉在天籁似的小调里,先去拜会年老爷子。 老爷子年事已高,这场寿宴虽是为他办的,不过他有重病在身,要耳根清净,自然不会在大厅看热闹。 老爷子在酒店的包房内躺着,只见重要客人,其余由他的大儿子年岱云代为接待。这位据说一出生就差点死在战火里的老前辈也已经七十多岁了。 寿堂摆在二楼的大厅,这里的人比楼下少一些,也要安静一些。隋玉与连舟相携去见过主人家,送上了礼物,是一对铜鹤香炉,一只鹤嘴衔着玉如意,另一只衔着只葫芦。 那两件宝贝被紫色锦盒稳妥包着,被人拿到了堆放礼物的指定点。 隋玉看主人家连拆都没拆开看一下,想年家是见多了好东西的,她收回目光,微微笑着说祝寿词:“祝年老康健,福禄如意。” 年岱云瞧了瞧面前穿着粉紫色礼服裙的女孩,正在思索这是哪位,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给他介绍:“爷爷,她就是那个浦隋玉,车祸里活下来的那个。” 隋玉听着这介绍,轻轻咳了一声,眼眸瞥着侧旁。 她虽知道自己被邀请来的可能原因,但亲耳听到,还是挺无语的。 这介绍人的方式,真是特别。 想她浦隋玉,以一手出色的修复技艺名扬天下,也在商界闯出了一点小名堂,没想到最出名的,居然是“车祸里活下来的那个”。 大难不死的女孩吗? 呵呵,有点哈利波特的那味儿了。只是,那一场车祸无人为她牺牲,她真是纯粹靠着命硬活下来的。 “哦,是浦小姐啊。”老人瞪了一眼小姑娘,摆摆手,示意旁边穿红旗袍的女人发红包。 这是长辈给小辈的压岁钱,来者有份。 隋玉收了红包道了谢,他们不能拿了红包就走,须得留在厅堂与人客套几句。这里的人她都不熟悉,便寻了个安静地方待着。 她是客人,又是宾客里权势与声名最低的,最忌喧宾夺主,越低调越好。 也因着她的身份地位不够,没人主动来与她搭话闲聊。 隋玉静静瞧着一个接一个前来祝寿的大人物,连舟在一旁,低声说给她听那些是什么人。隋玉的记性好,说一个记一个,倒也记下了不少人。 这些人里,有权贵,有商界大佬,也有影视大咖,不管她将来能不能结交得来,把人记住总是没错的。 忽而,她听杂乱的说话声音里,有提到她的名字。 她竖起耳朵细听,眼角余光盯着那边。 “……没见送礼送破烂东西的。年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要说她没钱送贵重礼物,送个好玩的东西也没什么,送这破玩意儿,真是笑死人了?” “是啊,那王诚城亲自写了首祝寿歌,老太爷高兴的很呢……她这东西,敲一下,发声‘叮’……” 几个人笑起来。 隋玉谨记要低调,不能得罪人,可有人在主人家面前说她的坏话,贬低她,那就不行了。 她看了眼连舟,低眸把玩了下袖子上的丝带,懒洋洋的道:“我以为名流圈长大的孩子,随手抓的玩具都是清代鼻烟壶什么的,没想到是我想得太高大上了。这么一瞧,原来所谓千金少爷,还是很接地气的嘛。”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足够穿透说话声,让那几个说她闲话的人听见。 原来在堆叠礼物的那角落,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男女围在那里拆礼物。 小孩子对礼物的兴趣,远比听大人聊天的兴致要大,年家人又是重视人不重视东西的,堆礼物的地方没人看着,随便小孩子玩儿。 但隋玉这一出声,不只几个孩子听见了,她身旁几个大人也听见了,都瞧了过来。 那些孩子年纪不大,但听得出来,隋玉在讽刺他们不识货,一个穿粉色蓬蓬裙的女孩尖声尖气的道:“我们又不是收破烂的。我认识爱玛包,LV香水,这种红不红绿不绿的东西还真没见过。” 隋玉轻扯唇角。 顶层长大小孩,受着最顶尖的精英教育,能说一口流利英语,能从一堆假名牌包里一眼认出哪个是真包,光闻着气味就能判断出那是什么牌子什么系列的香水,但要他们说几个应景的成语,或是来一段诗,那可能要了他们的命了。 更不要说,这些看着丑,毫无光彩华丽外表的青铜器。 隋玉看着那几个小孩,想到了霍衍的喜乐城。 时尚,在上流圈层先行,中下圈层模仿。 正因为顶端的人一味的追求国际化,以所谓的“洋气”、“高端”的洋自信洗脑,中下层为了摆脱阶级固化,只能跟着顶端的思维走。 传统的东西,被视作土气,低廉,丑鄙,被搁置一旁。 国家的文化自信,虽经过多年的经营已经起势,但依然任重道远。喜乐城的存在,是要唤醒那些经过百年,甚至千年岁月淬炼的技艺,让它们重放光彩,也是要让本土文化传扬开来,成为东方的神气。 喜乐城里长大的小孩,他们从小就见识了各种精巧玩意,会知道华文化源远流长,有多精彩。 隋玉脸不红心不虚,走到那对被拆了锦盒的铜鹤前,道:“你们没有去过博物馆?” “还是说,你们去过,也认得这是什么,只是觉得不好玩,就想嘲笑一番?” “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就觉得这东西拿不上台面了?” 一个梳着奶油头,穿小西服的男孩个子长得高,已经长到了隋玉的眼睛那里。他高傲的道:“我们当然去过博物馆,我们不只去过国家博物馆,外国的都去过。” 他斜眼看着隋玉:“就是你嘛……我们都没有见过。”他笑起来,“年如意的姐姐说,你就是车祸都没死的那个女人。你,卢浮宫去过了么?” 隋玉听出来,这男孩满满的优越感,正在笑话她的身份不够,靠着不入流的名气进了这地方。 他们对文化认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故意用尖酸刻薄的话引起她的注意,想让她丢脸。 孩子啊,生在了顶层,就瞧不上往顶层爬的人了吗? 也不是……是他们的家长,用人上人的思维先固定了他们的思维。 想利用小孩子来打压她? 隋玉笑了笑,余光里,瞥了眼那些暗中观察她的人。 因为她送了这对铜鹤炉,他们觉得,她一个“贫民”抓住了机会,在使劲巴结年家。 俗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里有些人虽是跻身名流圈,但依然要对更高位的人讨好巴结。他们怕她讨了年家的高兴,抢了她们的资源。 哎,这危机意识…… 隋玉想明白了,低头一笑,道:“卢浮宫啊,漂亮是漂亮,不过是把别的国家的东西抢来,装点起来的地方,每次去一回,我就想,这是我们国家的。” 她微微眯起眼。 隋玉的眼睛内双,自带眼线,笑起来时显阴骘,若她皮笑肉不笑,孩子见了都要怕。 那几个孩子心里发憷,又觉得她没趣,动不动就给人上课。隋玉看出来他们在想什么,她道:“你们不是说这东西破旧吗?” “正好无聊,给你们看点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隋玉伸手抓起一只铜鹤,道:“这只铜鹤,算不上什么特别值钱的古玩,其本身更破,被人遗忘在角落都没人搭理。我去琉璃厂闲逛的时候,看着有意思,就收了过来。” “你们找找看,这上面哪里是修补出来的,说对了,答应你们一个条件。”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顿时议论开了。 “这浦隋玉是真不懂规矩,还是看不起年家啊?哪有人送礼送修修补补的东西的?” “我还道她想巴结年家,出手这么大方……” 一旁的连舟淡淡笑着,看隋玉在那装神弄鬼。 其实对于年家来说,这堆成山的礼物,本来未必会被拆开,等宴会一结束,自有人来收拾,送到库房里去。估计最后的命运,就是一直躺在盒子,不见天日。 年家的人,不在意她送了什么。 但她自揭短处,说那是修复过的东西,这便招人恨了。 人家瞧得上你,把你请来,你就送这?浦家再穷,买不起个正经香炉? 但连舟知道,浦隋玉这么做,是要让警惕她的人放松,但最后,她还是要踩那些人一脚的。 她这个人,哪有什么高低之分,是个看不惯就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