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抿着唇,望着他,没回答。 霍衍也盯着她,眸色深沉。 过了不知多久,鸟翅扑打空气刮起一股气流,嗖一下,那八哥飞回来了,落在那树枝上,啄了几口饲料,偶尔停下来,小眼睛瞅着下方,像是在看下面人在干什么似的。 隋玉收回了视线,将杯子放在桌上,拎起水壶往里面添了些水,再重新捂着手。她弯唇笑笑,道:“有句老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霍先生是觉得,我在嫉妒姜不渝,她抢了我的饭碗,让我没法吃饭了?”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正好,在浦氏,我的处境又不是那么好,随时就要被赶下台。像我这样到处得罪人的,最后的出路也就是找些死物修修补补了。” “那么我打压姜不渝,一切都合理了。是吗?” 她的声调始终不紧不慢的,听起来像是在诉苦,说她的生存空间被挤得没法站了,却不见她有什么着急的。 霍衍端水喝了一口,没说任何话,但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隋玉看了他一眼,道:“霍先生,姜不渝最近做出的作品挺多,而我忙于浦氏的事,之前的作品被藏家收得差不多了。不过拈叶斋还留着几件。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收一个。” 她不再多话,低头沉默喝水。 霍衍这样的聪明人,自然听出了浦隋玉话里的意思。 她在说,她的作品稀缺,一件难求,根本用不着打压姜不渝。 霍衍打量着浦隋玉,只见她自在从容,赏着手肘边的一盆兰花。 浦隋玉早就成名,依照她以前的名声,确实一件难求。可她出了车祸,沉睡了近一年,又修养了几个月,谁知道她的手有没有问题?她的大脑有没有受到影响?她的作品,还能有以前的水平吗? 还有,她送给年老太爷的寿礼,还是她很久以前的作品。既然她没事,为什么不拿出最新的送出手,不正好打消外界的疑虑吗? 这是修复界对她最多的议论。 男人收回视线,淡声道:“二小姐以前的作品确实一件难求。只是,二小姐,近来可有做出过什么成品?” 隋玉正捏着那兰花叶片,研究是什么品种,闻言转头看向了霍衍。 她眼眸轻轻转动,又听男人说道:“二小姐忙于浦氏内部整顿,或许没有留意修复界的声音吧。” 隋玉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松开手指,那兰花叶弹了回去,轻轻晃了晃。隋玉低眸,捻了捻手指,轻轻笑了声:“好嘛……原来霍先生一边力邀我加入喜乐城,一边还在怀疑着我的能力。” “霍先生请我来这生日会……”她站了起来,微微咧着唇,笑容透着几分冷冽,“你是请我来给姜不渝抬轿的。” “我不能公开承认姜不渝是我的徒弟,但只要我说一句,‘姜不渝的修复手艺在我之上’之类的话,那姜不渝就是修复界的新星。” “那么,她在修复界就有了话语权,能结交修复界的各种能人。那么,你也就不必三翻四次,来找我这个难说话的人了。” “打乱你的计划,让你失望,但我没法对你说不好意思。” 隋玉一口气都说完了,呵呵笑了声。 她知道霍衍是个有手段的人,可一想到他所做的是来对付她的,她心里就一阵寒意。 他要捧姜不渝,即使她没有那个能力,也要让她踩着她上位! 隋玉站着,霍衍坐着,她望着他,他眉眼轻淡,并没有什么觉得愧疚,或者被拆穿目的的狼狈。 霍衍端着水杯,把最后一口水喝完了,不紧不慢放回原处,站了起来。 他道:“我给二小姐发请帖,本意是希望二小姐与姜不渝的关系能缓和,重新做回朋友,甚至是师徒。但二小姐显然不是这样想。” 隋玉:“是啊,显然是打乱了霍先生的计划。要说声不好意思吗?” 她哂笑一声,转头就走了。 花房的门一开一合,她的人影走入灯火深处。树枝上的八哥呱呱叫了两声,像是送别。 隋玉心里燃烧着火,手指攥紧了。 霍衍的软硬皆施,她算是见识了。 只是霍衍他再厉害,姜不渝那样的人,他捧得起来吗? 隋玉眼底划过了一道冷光,唇角翘起讽刺笑意。 要说起来,先把姜不渝捧起来,给她立修复高手人设的人,是她浦隋玉呢。而给霍衍错觉,姜不渝很行的人,也是她浦隋玉。 霍衍如果找的是别人,那或许他依然是俯视棋局的那个人,可他的对手成了她浦隋玉这个坑手,那可就不一定了…… …… 霍衍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深处。 男人眼底漆黑深沉,唇角却勾起一缕若有似乎的笑。 他浸润商场多年,连最了解他打法的郑芮都无法猜透他的想法,浦隋玉竟然能看透他的牌。 之前,郑芮建议他说,可以试着让姜不渝与浦隋玉关系缓和,打消浦隋玉的顾虑,但霍衍的眼光,要比郑芮更多一些。 浦隋玉这个人,他接触了几次,都觉这女人不知深浅,不好捉摸。 她看似结交权贵,却也愿意放低身段结交普通人;她身处低位,却不怕得罪人;她能在嬉笑时,不着痕迹的给别人设套。 她会不着痕迹的做对她有利的事;她也会在笑着的时候顷刻变脸;她连亲密的朋友都可以抛弃…… 她是个没什么底线的人。 霍衍不太放心把喜乐城交给这样的人。 姜不渝在修复界的名声越来越响,但她是他可以掌控的人。 姜不渝年轻,尽管有些头脑,可经历过的事到底少,比起浦隋玉这种早就被现实锤炼的人,要简单许多。 既然如此,他何不造就一个“名人”,用姜不渝的影响力召集起那些手工艺人? 这是霍衍的想法,在浦隋玉拿出那工具箱之前,他还在想着事成的可能性,只是浦隋玉真印证了“不可掌控”这四个字,她根本无意与姜不渝和解。 并且,他们的谈话非常失败。 霍衍抬手捏了捏额角,苦笑了下。 把浦隋玉得罪透了,以后的事情就更加难做了。 他深吸了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八哥在树枝上跳了跳,突然有一声轻轻的碎裂声,声音惊动了鸟,它扑拉一下子飞走了。 霍衍听着声音,抬头看过去,只见八哥常站着的那根树枝断了。 那棵树,是苏佩文从托人从外地运来的。为了搬入这花房费了不少劲,但这树在花房里能成活,苏佩文是非常高兴的。只是时间一长,她发现一根树枝枯萎了。仔细查过之后,才发现,这一树枝在搬运过程中受损了。花匠为了这树不跌价,把树枝接得看不出受损痕迹。 事已至此,苏佩文也就只能接受了。她没锯掉那树枝,就留着做了八哥歇脚的地方。 如今又断了。 霍衍眼眸微动,脑中浮现浦隋玉那自信的神色。 浦隋玉让他去收集她的作品……是要他把她的作品,与姜不渝的比较。 这是她自信她不惧姜不渝的威胁,还是…… “霍衍?”姜不渝从外寻进来,看到霍衍身边没有别的人,心中松口气。 姜不渝原本陪着那些个名媛少爷玩游戏,突然发现霍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问了佣人才知道,霍衍与一位女客来了花房。 女客,不在玩游戏的只有浦隋玉。 姜不渝一紧张,立即就找了过来。 这花房是苏佩文的地方,姜不渝平时不敢进来,此时她站在柔软的草坪上,心里并未放松多少。 浦隋玉虽然不在,但她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 “霍衍,我听说你与浦隋玉来这里了,我便送些点心过来。”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托盘,又装作找人的模样,“她人呢?” 霍衍淡声道:“走了。” “啊,走了呀……”姜不渝故作失望,随即眼里露出亮光,好奇问道,“你们谈了什么?” 霍衍微低头,看着面前面容娇俏柔美的女孩。 她仰着脑袋,红唇间露出雪白的四颗贝齿,眉眼弯弯,瞳孔里有神采。 她有着二十岁女孩的阳光青春,天真。 她还是那个姜不渝,从她醒来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读书比以前更用功了,也更努力的学习人际交往…… 从方方面面来说,她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上流层太太。 霍衍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感觉而略微吃惊。 姜不渝见他低眉看着她,却不说话,心里更加紧张。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怎么了,她说了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霍衍回神,他轻摇了下头:“没谈什么。” 他往外走出去,姜不渝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常,心里却更加没着没落。 真的没什么事发生? …… 另一侧。 连舟在院子里随处走走,没去凑那些千金少爷们的热闹。 他负手,站在一株芭蕉树前。 望晴湖也种了芭蕉树,不过没有这棵大。 身后有脚步擦着草叶窸窸窣窣的声,连舟转头,见是年如樱走过来,那笑起的眼便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