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上一场雨后,龙山迎来了真正的雨季,虽然比往年晚了将近两个月。但是老天爷大概想把减少的都给补过来,隔三差五就下雨,来阵云彩就下,打个雷就下,甚至刮个风就下。这个时候,都不要看天气预报了。 龙山水库满了,段天明开始开闸放水。龙山河满了,河水哗哗流淌,日夜不息。 郑好看着从闸口处奔腾而下的水流,对段天明说:“这些水白白流失,太可惜了。” 段天明说:“倘若不放水,水就会溢出来,有可能冲毁大坝,鱼也会被冲跑。” 郑好说:应该把水库挖的更深一些,增加蓄水量。这样天旱了,就可以放水,也不会影响旅游。” 段天明说:“想的简单,挖水库哪有那么容易,这绝不是一个钱两个钱能办到的。这需要上级的拨款。可是这么多年了,上级没有拨过一分钱。” 郑好说:“农村种田一方面需要有水利人才指导兴修水利,合理灌溉。另一方面需要技术人员指导科学选种,科学种植,这样农业才能增产,农民才能富裕。” 段天明说:“可是这一切都需要国家培养的人才。”郑好说:“中国应该不缺人才啊,每年那么多农业大学毕业的,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段天明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才自然能去城里的都不愿意来农村。” 郑好说:“其实现在比计划生育更重要的是让更多精通农业技术的人才来到农村这里。”段天明说:“谁说不是呢!” 秋分季节,玉米成熟,开始掰玉米。郑好家的小牛此时已经可以帮着干活拉车了,有了牲口的帮忙,拉车就轻快多了。 他们两天就把玉米全部拉到家里,又用三天帮着怀孕程培英把她家的玉米拉完。 此时的程培英肚子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因为没有了男劳力,虽然有郑好父子帮忙,不过她也过得甚为辛苦。毕竟摊开晾晒这样的活,还得是自己干。 现在的天,经常下雨,一不小心,玉米就可能会被淋了。玉米一旦发霉,扔了都不会有人要。就这样,一旦天气预报有雨,或是有下雨苗头,就赶紧把玉米扒进屋里。 一旦稍稍天晴,地面刚刚晒干,又要抓紧时间晾晒,把堆在屋内的玉米,一袋子,一袋子的抬出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无数次的折腾,总算把玉米晾干。今年玉米价格不是很好,郑好一亩地的玉米仅仅卖了五百。这还不包括玉米种子化肥钱,更不包括工钱。 金秋十月,是收获季节。天气应该秋高气爽。可大雨小雨一场又一场,晴天难得一次,许多平原地种的花生都泡在了水里,根被泡烂,拔花生时候,果实根本带不上来,大部留在了地里,需要用手一颗颗去抠。 郑铁山在平原地种的花生不多。尽管如此,郑好与父亲仍然忙活了十多天,手指甲都抠秃了,最后还有好多花生收不上来,在地里发了芽,着实让人心痛。 收完花生,还没有喘口气,接着收地瓜。今年地瓜虽然经过虫害,但由于及时清除,据村民说,比往年长得好。 郑好上午和父亲刨了半天,装了满满一车。 夏镇有个收购点,据说可以给到一毛五一斤,这个价格在龙山已经是很高的了。附近的收购点都给不了这么高的价格。 父子两人套了牛车,翻山越岭去夏镇销售地瓜。到了夏镇收购点,可以看到从各处赶来卖地瓜的大车小车,挤满了收购点附近的空地。 并且在旁边国道上排出很长的车队。每一辆车上都载满了地瓜。卖地瓜的农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是依靠在车上吸烟,或是躺在车上小憩,还有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蹲在车旁聊天。想来他们都已经等了很久了。 等到掌灯时分才轮到郑好他们。负责验收的是个中年人,手上带着一个大大的金戒指。他拍了拍车子问:“这是你们的地瓜?” 郑铁山说是。对方拿起块地瓜,啪一下磕在装地瓜的篓上。地瓜断为两截。露出白生生的心。他说:“你们的地瓜脆性太大,含淀粉太少。” 郑铁山陪笑说:“龙山的地瓜,淀粉最多的。”那人又拿起块地瓜磕断。然后拍拍手,斩钉截铁的说:“你这车地瓜一毛钱一斤。”郑好说:“前面那辆车的地瓜不还是一毛五吗?” 带戒指的人嗤一声冷笑,说:“前两天收的还两毛呢。现在市场经济,一天一个价。你们爱卖不卖。” 郑好赌气说:“不卖了,我们走。”戴戒指的人不再理会郑好他们,直接绕到后面,后面一车是拖拉机拉来的,带戒指的人看了几块地瓜说:“你们都一样,也是一毛钱,这是最新价格。不卖,你们可以走。” 开拖拉机的满脸堆笑说:“能不能再加个两分钱。”戴戒指的人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说完就要去看后面一车。 开拖拉机的人拦住说:“大哥,不要这么急吗,我们没有说不卖。”戒指男指了指秤上的竹筐说:“卖,就倒进去。” 开拖拉机的人见戒指男走远,悄悄得对郑铁山说:“赶快卖吧,刘庄那边收购点都八分了,我们上午从那边来的。据他们说还要降价呢!”说完摇摇头:“今年雨水多,地瓜太多了。” 郑铁山对郑好说:“卖了吧,难道还要拉回去吗?”郑好赌气说:“不卖了,这么便宜,回去自己吃。”郑铁山说:“孩子话,地里还有呢,这么多你能吃得了吗?” 郑好想起种地瓜时,从龙山河挑水,两个肩膀都被磨出血;地瓜长虫子时,顶着炎炎烈日,一天不吃饭,连着干了三四天,自己和父亲晒得又黑又瘦;收地瓜时弯腰驼背,累得几乎把腰折断;为了多卖几分钱,拉着车子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脚都磨出了血泡,所有的辛苦,所有的苦难,得到的却是这样回报。心中真是不甘。 郑铁山把地瓜倒进竹篓。戒指男喊道:“一百一十斤。”郑好看着秤说:“不是一百二十斤吗?”戒指男说:“竹篓折扣十斤。” 郑好说:“竹篓顶多也就三四斤。”戒指男瞪眼说:“其他人都是这么折扣的。如果你不同意,可以拉回去不卖。” 郑铁山把郑好推到一边,对戒指男说:“十斤就十斤。”一车地瓜卖了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郑铁山揣进怀里。 回去时,郑铁山问:“你饿吗,去附近饭店给你买些饭吃吧?”郑好说:“又要花很多钱,算了吧,要吃你吃些吧!”郑铁山也不舍得花钱,说:“那还是回家再吃吧。” 回去路上,天已经很黑了,他们到达山顶时候,老天爷又开始下雨。 郑铁山把提前准备好的雨具取出来。牛身上绑了一块塑料纸。郑好与父亲身上披了化肥袋子。就这样一路泥泞,一路风雨,一路饥肠辘辘得向家赶。 花生刚刚收下来的时候,最早价格是七毛。后来涨到八毛,这应该是历年以来最高价格了。 因为今年老天不好,开始旱,以后又淹,花生减产的厉害。所有人都认为花生还会涨。 虽然开始有不少南方人开着三轮车村前村后收花生,却没有人卖。都等着涨钱。 花生没有如期涨价,过了阳历年却日渐差价。几乎是一天一个价。开始差到七毛,没过几天又降了一毛。 不少人开始慌了,马上就到春节了,买盐要钱,打油要钱,给家里老老少少添新衣还需要花钱。有人开始撑不住,开始卖了。 “六毛五可以吗?”,他们讨价还价。这个时候粮贩子开始变得扯高气扬,他们摇头说:“不行。” “你们给价这么低,以后谁还会卖给你们。”粮贩说:“以后价格比这还要低。” “今年老天不好,粮食歉收,价格绝对应该比这要高的。” 粮贩说:“中国大的很,你以为你们这里不卖花生,全国人民都吃不上花生了吗,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现在国家从外国进口了很多花生,都是轮船运来的,昼夜不停。人家的花生又大又好,出油率高,比你们的便宜多了。过几天花生价格还要降。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外国人的花生难道就不是地里出的,外国人的花生凭什么就那么便宜,难道他们就不靠卖庄稼的钱吃饭养孩子?” 粮贩说:“人家规模经营,机器人干活,一个人种好几千亩地。当然便宜了。” 有村民过来问:“收完他家的粮食,顺便把我的花生也拉走。”粮贩很高兴,说好。 又有村民过来,对粮贩说:“把我的粮食也拉着。”粮贩问:“多少?” 村民说:“两千斤。”粮贩说:“哎吆,今天拉不了了。”村民说:“那你什么时间再来。”粮贩说:“改天吧。” 改天粮贩没有再来。过了半个月,没有看到一个收花生的粮贩。 人们真的焦急了,还有十多天就过春节了。如果不把花生卖了,这个年怎么过? 离春节还有七八天的时候,众多的粮贩又开着三轮来了。不过这次价格更低了,只有四毛钱,比花生刚下来的时候整整差了一半的钱。 龙山人已经不能再等待了。粮贩们开着满载着花生的三轮,把龙山人一年的收获,一家子的希望一车车运了出去。 郑铁山问段天明:“天明,你说这花生价格,还会涨回去吗?”段天明无奈得摇摇手,“这他妈的市场经济,谁也搞不清粮价的走向,只要缺钱,只要想卖就卖吧,反正我的昨天四毛钱卖光了。留着一方面怕小偷偷走,就是没有小偷,仅仅老鼠拉的损失也着实让人心痛。” 郑好家的花生在春节来临的前三天也卖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