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回到家时仍旧感觉今天的经历恍如做梦。 非但把俱乐部的合约解除,还入职当了周腾云的司机,工资确实不高,每个月三千块,与打拳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完整的保障体系他倒不在乎,因为这份行业能让他看到更广阔的未来。 洗过澡躺在床上,母亲赵素仙已经休息。 其实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说搬出去,二十多年相依为命,这个家里不大却很温馨,少了一个人一定会不适应,乃至空落落的,没了自己,赵素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仔细想想,目前两个人貌似也见不到… 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长时间都是四点半钟起床跑到市里,难得休息几天,他过度放松的想要睡到自然醒,可天公不作美,不到七点钟就把眼睛睁开,倒不是他不能睡,而是敏锐的听到客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赵素仙是单亲妈妈。 这么多年来除了尚扬往家里带过朋友之外,就连一只雄性苍蝇都未飞进过,洁身自爱才能让别人不至于在背后嚼舌头。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并没出去,事实上,他并不反对母亲再婚,这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当初那个男人忘恩负义,甩了他的“结发妻子”赵素仙并不亏欠他,至于对自己,更没有半点亏欠之说,她能抗住流言蜚语把自己带到人世,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一个女人生活,太难。 这么多年也付出的太多。 如果能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尚扬会由衷嘱咐。 他竖耳朵听了听,门外交流声不大,男人侃侃而谈有说有笑,声音方正,倒像是个爽朗汉子。 母亲能让男人进门,他也觉得很欣慰,已经是突破枷锁了。 抬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烟,点了一支,说没有点心酸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唯一进自己家门的、不是奔着自己来的男人,在某种意义上赵素仙已经认可了… 重重吸了一口,尼古丁刺激肺部,让他精神一些,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出去看担心母亲尴尬,如果不出去看,又觉得自己连人都没看到会后悔,掸了掸烟灰… “哈哈…” 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笑声,带有独特的气息,江湖气息… 忽然。 尚扬全身一震,顿时愣在原地,之前他就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但听到这阵笑声,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几年前,一辆黑色丰田车,后面跟着四辆面包车。 总计五辆车,夜晚围堵化工厂家属楼。 三十名赤膊壮汉手里拎着镐把,气势汹汹,把家属楼下的区域已经填满,他们可不是整天与唐建厮混在一起的青年,而是真真正正从最热血年代厮杀过来的老炮,年纪最小也在三十岁左右,最大的已经接近五十,整个临水县能叫得出名号的大哥,那一夜全都集中在化工厂家属楼。 目的只有一个,剁了尚扬! 而在临水县能有这么大面子的人,只有一个:疤瘌。 临水县大佬,近乎垄断临水县夜生活场所,独一无二的大哥,位置与当初的孙二爷比不了,但就县城而言已经足够睥睨天下。 两人有仇,很大的仇。 听出声音主人的尚扬,瞬间跳下床,面色严肃,弯腰从铁架子床下拿出个皮箱,打开皮箱,里面赫然是一把近五十公分长的砍刀,刀的前段呈弧形,刀身有七个圆孔,俗称七星刀,可砍可捅。 这把刀与市面上寻常见的还不一样,商场最底层卖运动器械的地方,都会偷偷卖这种东西,但他们那是铁皮加木柄,形状一样看起来有杀伤力,实质上并不结实,尚扬手里拎着的这把是纯钢打造,刀柄是用螺丝拧上去黄铜,刀重近七斤,全力挥出去一击看重,未必不能把胳膊直接卸下来。 他把刀拎在手中,把手放到身后,走到门口,仔细听外面对话。 几年前那天夜晚,放在县里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能丧命,尚扬也面临着巨大生命威胁,毕竟盛怒之下的疤瘌不是好惹的,把他的酒吧给砸掉,相当于在全县面前说,你疤瘌就是个垃圾。 好在尚扬有个好母亲。 赵素仙见自己儿子惹出大祸,仇家找上门,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凭借二十几年积累下的好人缘,打过电话之后,愣是把整个化工厂家属区的人都叫出来,年纪小到七八岁的娃娃,大到九十岁的高龄奶奶,无一遗漏,近三百男女老少,硬生生把路堵住,没让他们把尚扬带走。 最后还是赔了二十几万,才让这件事过去。 也是这件事改变了尚扬的生命轨迹,没有参加高考,没有上大学,对生活无欲无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弄个水果摊也是迫于还债,直到进入拳场前两个月才还清,家里背债近三年。 他来干什么? 尚扬听了会儿,见他们并没聊正经话题,都是些琐碎事情,心里变得越发谨慎,因为当年疤瘌见化工厂太团结,怕把事情闹大,憋了口气才收的钱,事后并不是没找过尚扬麻烦,有一次甚至开车差点给他撞死,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来追究? 当年尚扬也并不甘心把这口气咽下,年轻气盛,凭什么你是大哥,我得赔偿?去疤瘌家门口徘徊过不止一次,奈何每次都很多人,没机会下手。 他想了想,把刀往身后放了几分,同时一手拽住门把手,把门拧开。 “咯吱…” 房门的响声让客厅里两个人的对话停住,同时向这边看来。 沙发上,一名满脸横肉带着金项链的男子,皮肤黝黑,看起来非常壮硕,双目很大,眉毛很重,左脸上有一道自眉骨向下,直达下巴的刀疤,看起来十分吓人,不出意外,这人正是临水县头号大佬…疤瘌。 “小…” 赵素仙见尚扬出来,笑着站起来,可刚刚说出一个字,就把话憋回去,因为她的角度能看见尚扬藏在身后的那把七星砍刀,儿子什么样子,两人什么矛盾,她再清楚不过,赶紧跑过去。 “你来干什么?” 尚扬死死盯着疤瘌,冷声问道。 没顾忌跑来的赵素仙,牢牢抓住砍刀。 疤瘌原本聊得很尽兴,笑容满面,见到尚扬的眼神没反应过来,凭借他多年的经验已经看出这家伙身后有东西,谨慎的没有做出笑容,因为他事后了解到,二十几万对于这个孤儿寡母家庭是什么概念。 “你干什么,田老板是来祝贺的,你从俱乐部辞职,给周总当司机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一声,还得让田老板来通知” 赵素仙走过来,伸手抓住尚扬手腕,要把砍刀夺过来。 “小兄弟,好久不见…” 见赵素仙简明要厄,疤瘌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主动伸出手,刚才没动,是因为谁也保不齐当年就敢砸酒吧的疯家伙,现在能做出什么事。 “拿来!” 赵素仙低沉说道。 尚扬看了看疤瘌,也就是田老板,他本名田雷,因为脸上那道疤,临水人都称呼他绰号,见他样子貌似确实不是来闹事的,仔细看,门口的餐桌上还放着几袋礼品,这才一点点把手松开。 赵素仙拿起这把刀一震,重量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小孩打闹”一刀下去真要命,拿起来走进自己房间,没收了! “你来干什么?” 尚扬没有伸手与他握手,也没有给好脸色。 当初砸酒吧的矛盾太深,乃至直到现在也无法释怀。 疤瘌并不尴尬,收回手。 笑道:“比当年高了,装了,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你金鳞岂是池中物…” “说重点!” 尚扬还是这般。 “呵呵…” 疤瘌笑着摇摇头,他年纪比尚扬大二十几岁,人到中年心境平和,直接点题道:“一共有几个方面,其一是来祝贺,我与周总业务往来比较多,准确的说是十几年前业务往来比较多,这么多年也是朋友关系…” 尚扬不清楚。 可冯玄音曾说过一句话:疤瘌是周腾云的人。 尚扬眉头舒展一些,既然牵扯到周腾云,事情就不会很麻烦。 疤瘌又道“其二,是想与你冰释前嫌,你我都是临水县人,我也相信,未来你一定能成为人中龙凤,有周总在其中,大家也一定能成为朋友!” 赵素仙已经把刀藏好,关门重新走出来。 尚扬听见脚步声,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没有开口讥讽。 “刚才我与赵…赵女士已经聊过” 他管尚扬叫小兄弟是谦虚说法,实际上赵素仙比他还小几岁,不能叫姨之类的:“想邀请赵女士去我公司里上班,职位是保洁主管,上岗时间会晚一些,但工资待遇方面你大可放心…” 疤瘌的话还没等说完,清晰能感觉到,尚扬身上的火气呈实质向外涌。 关于为何要砸疤瘌酒吧,临水县众说纷纭。 事实的真相只有当事人尚扬才知道,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母亲:赵素仙! 要不然他听到疤瘌声音不至于那么激动。 而他让母亲去酒吧上班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