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最看不上的是青云的身材。从结婚那段时间开始,到青云死去那个时节,塔娜一直都在为这件事不痛快。这种不痛快零星地掺杂在那个秋风瑟瑟的早晨,两人互不相让的争执中,贯穿在塔娜淌着眼泪捻毛线的整个思绪中,这阵思绪把塔娜带入了鳞片似的逝去岁月。 那时,青云正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呼喊。最初的呼喊并没能把塔娜从过去的回忆中拽出。当塔娜在过去的追忆中留意到这个恼人的持续不断的音响时,也并没把它同现实联系起来,更没把它同青云联系起来。塔娜不想从那个正使她变得心情舒畅的追忆中出来,但那个持续的喊声把她的追忆搅得面目全非。 塔娜恼火地将手里的线团扔在炕上,把炕沿上垂吊的那双脚板坠落到地,挪到窗前向院门眺望。 院门外只有几百米以外一头独自吃草的黑驴。狗子也没在院门口跳跃,没在尘土飞扬中狂吠。 塔娜这时才把飘逝的神思集中起来。于是辨别出了:“塔娜!塔娜!”的长音。不是来自回忆中的过去,而就在屋外的某一处。 接着,塔娜的身子被那声音召唤到菜窖已经塌陷的窖顶前。青云是被压在了菜窖里。 青云的身子压住了不能动,但嘴还能喊话。 青云让魂飞魄散的塔娜帮他出来。塔娜一面着急地问着青云的状况,一面伸手去拽压在窖顶泥皮中的椽棍。平时力大无穷的塔娜此时却显得软弱无力。 塔娜把自己的无能告诉了青云,青云立刻命令塔娜快去找人帮忙,平常并不把青云的话放在眼里的塔娜,此时变得言听计从,她扔掉手里的铁锹向院外跑去。 头脑空落落奔跑着的塔娜,所去的方向恰是离家最近,只有三里的王满喜家。到屋已经很近,塔娜反而停了脚步,转向西去了。 原来,塔娜空虚的头脑被一起一伏落在草地上的脚板震荡出了图影。那图影阻止了塔娜前进的脚步。 图影是在三月前一个中午时分跑进塔娜脑子里驻留下来的。当时,塔娜正在为牧羊的草场,一个人与王满喜一家三口轰轰烈烈地争吵。 塔娜认为王满喜家的羊进入了塔娜家分的草场吃草,是不对的。王满喜认为各家的草场又没围栏围着,谁家进入谁家是经常的事,羊就是羊,羊又不是人会自己认界限。 塔娜说:“羊不认识界限,但放羊的是人不是羊。”最后一定要把界限明确下来,指定不可超越的边界。 从那以后,两家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现在去求王满喜,对塔娜渐渐活泛起来的神经是不能接受的。像这样发生争吵的还有北面四里的高俊家,东面五里的哈斯家,西面三里的邬军家。这几家的草场都与塔娜家的草场相接而先后发生过类似的争吵。所以,此时一律成为塔娜找人的排除对像。 最后,塔娜在离家七里的乌汉家寻到了乌汉,乌汉骑摩托车带塔娜赶回家来。两人拔开窖顶的过程中,已追踪不到青云的声音。塔娜的担心最终应验,青云死在了漫长的被救的等待中。 青云的死一度使塔娜变得丧魂落魄。不安整日鬼魂一样陪伴在塔娜身边。 在这个晚霞绚丽缤纷的黄昏,四年前的丧魂落魄和不安再次降临到坐在井台上眺望的塔娜心上。并延续到这晚入睡后的梦境中。 同往日一样,塔娜在九点钟刚过的时候,将尿盆拿进一进门的门厅地上,并插好了门,然后进了自己睡觉的西屋,并关上了西屋的门。 关上西屋的门是怕自己的鼾声惊扰了住在东屋的高娃。高娃一直不同塔娜睡一个屋,是塔娜如雷的鼾声搅得她不能正常入睡。塔娜的鼾声,通常从一睡着响起,到醒来才停止。所以,判断塔娜睡着还是醒着,听她的鼾声就很分明。 高娃每晚睡的要比塔娜迟一些。 高娃每晚临睡前要听一会儿歌曲,并跟着小声哼哼。高娃有一副好嗓子,脑子里记了好多的曲子和歌词。在牧羊的时候,高娃经常为羊们大声唱这些曲子和歌词。 这晚,塔娜是听着高娃袅袅飘来的哼唱声入睡的。随即,她自己的鼾声将高娃的歌声挤出了西屋。 夜半,塔娜有节奏的鼾声突然停滞。她被一种陌生的响动所惊扰,一睁眼,依稀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在西墙的木板箱前,用什么东西在鼓捣着箱锁。 “谁?!”塔娜发出一声惊呼。 那黑影立刻向门口快速移动。塔娜由炕上一跃而起,向黑影扑去。 (待续,请接着看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