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　　冯正宗也是有些年头没有来过苏家。　　这次，若不是苏东洋要求他们到家里来谈事情，他也不会到苏家。　　他谈生意，一向喜欢到热闹的地方，一起吃吃饭，或者是去像百乐门这种娱乐场所，大家边喝酒边娱乐，高高兴兴地就把生意最终敲定。　　苏东洋看起来身体并无大碍。　　冯爷一行人走进苏家，还在客厅与苏太太寒暄，他却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打着哈欠从二楼走下来。　　“老冯啊，咱们SH今天的风大啊，还把你这位老伙计给吹到苏家来了，”苏东洋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睛斜睨了一眼一身干练，瘦高挺拔，相貌堂堂，一看就知道以后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卫红被苏东洋盯得有些尴尬，礼貌道：“苏老板，我叫卫红，前两天，在东方饭店咱们才见过面……”　　“我说嘛，怎么有点眼熟呢？没办法，这记性是越来越差咯……”　　苏东洋这番说着，便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年轻人，别这么拘谨，坐下先喝茶。”　　“……”卫红依言走到冯爷对面的沙发落坐。　　等苏东洋走坐下之后，冯爷才正式介绍道：“这位年轻人是我姐姐的女婿。”　　“是吗？那你姐可真是有福气啊，俗话说，一个女婿顶半个儿，看来，你姐和姐夫晚年不愁没有孝敬啊。”　　冯爷微微点头。　　不知怎么回事，他挺厌烦苏东洋这一套接人待物的方式。　　“最近都在忙什么？一些个聚会也瞧不见你影子。”冯爷双手摸着手杖，靠在沙发上微笑道。　　苏东洋走到厨房门口瞄了一眼，转身走过来，唉声叹气道：“别提了！这两年，我们裁缝店日子也不好过呀，自从服装厂搞起来之后，裁缝店几乎都快歇业，我这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四处奔波嘛。”　　“看起来，你有点疲累，服装厂订单多，生意好，也是一样的嘛。”　　“好个屁呀！”　　苏东洋摆手，开始在这些老朋友面前哭惨。　　先是抱怨苏家的裁缝店门前没几个客人，然后故事一转，又抱怨服装厂的订单越来越少。　　“别看我服装厂规模搞这么大，现在也打不开销路呀！”　　“那你饭店那边现在是怎么个经营模式？”冯爷趁势问道。　　这时，苏太太走到厨房门口，朝客厅喊了一声：“东洋，你要不要先吃一口早饭？”　　苏东洋一脸苦逼相，回头看了老婆一眼，道：“先给我凉着。”　　“你还没吃早饭呢？那你先去吃，吃饱了，咱们再接着聊，”冯爷一副宽宏大量的笑道，“吃饱了，心情就上来了，聊事情的时候，脑子也转的过来。”　　“那行，我就进去嗦一口棉面。”　　苏东洋起身走进厨房外间的餐厅。　　五分钟后，他又抹着嘴巴从餐厅里面出来。　　果然，正如冯爷所说，吃饱喝足之后，苏东洋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好了许多。　　他回到客厅，坐下，到了一杯茶，喝了两口，看向卫红，“这位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当过兵的男人，冒昧问一下，这位兄弟以前是干哪一行？”　　“我十四岁就去了鹰酱国，在那边当了十几年雇佣兵……”　　“哦……，是嘛？看来我的双眼睛看人挺准的呀。”　　冯爷微笑道：“是个苗子不错的后生。”　　“我就喜欢跟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军人嘛，都是经历过生死场面的人，即便后来进入生意场，也不绝对不会搞一些小动作，该是一，就是一。”　　顿了顿，客厅里面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东洋轻靠着沙发，缓缓道：“老冯，你们想买下东方饭店，是打算用来做什么？”　　“我们也还在琢磨……，不过，你可能也听说了，我们今年成立的日化公司，都是租的办公室，”冯爷知道老苏要谈饭店的事情了，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副难为的样子，“现在，我们也想有属于公司的办公楼。”　　“不会吧？你是说，想把饭店买过去当办公室？”　　那么好的饭店，当办公室真是白瞎了。　　苏东洋心里刚刚涌起的热情，顿时被浇灭得七七八八。　　冯爷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喝着茶水，“我们公司现在做的产品都是西化的，以后，肯定会有外国客户来谈合作，所以你说，这个公司门面，不得弄得阔气一些嘛？”　　“是这么个道理。”　　苏东洋讪笑道。　　“你以前也去过东方饭店，晓得我这个饭店的价值，老实说，如果你们买过去真的当办公场所，我觉得真没必要，太浪费了！”　　“怎么说？”　　“你看啊，”苏东洋还穿着睡衣，他撸起衣袖，道：　　“我这个饭店一共有五层！一层有酒吧、阅览室，二层有餐厅、宴会厅，三、四层为旅馆，五层为杂物房、职工宿舍。　　地下室有地滚球场等。”　　“这……我多少知道点格局。”冯爷喝着茶点头道。　　“是吧？　　当年，我接手过来，就进行重建，你想啊，那个饭店占地1811平方米，建筑面积高达9280米方米。重建之后，大楼共六层，一层是地下室，高26.9米，十分引人注目。　　大楼外观是典型的英国古典主义风格，它的横直线条处理得体，尤其是横线条，给人平衡、匀称、和谐感觉。　　底层以正门为主轴线，形成两侧对称的图案，原门内两侧有女神塑像。　　三四层中间有6根贯通的爱奥尼克柱式，南北两侧室壁凸出，五层上南北两端有塔楼。　　墙面装饰带有巴洛克式。”　　苏东洋如数家珍，一听就知道，他确实挺爱护这栋饭店。　　“你说，这么漂亮的饭店，你们买过去就当办公室，我不是谴责你们这些有钱人出手阔绰，可是真的挺浪费。”　　冯爷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老苏的家底。　　以苏东洋手里目前的资产，冯爷觉得，就算要说搞别的产业，也一定要说让苏东洋望而却步的！　　绝对不能耿直的告诉他，买下东方饭店，是计划开超级市场、肯德基这些小打小闹的产业。　　否则，他就是一块现成的牛皮糖。　　客厅里面，冯爷假装环顾客厅的陈设。　　顿了顿，他叹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买办公室，恒舒公司的股东结构，想必你也听说了，大股东并不是我，也不是我这外甥女婿，而是归国华侨。”　　“你们公司动静闹那么大，现在SH滩谁不晓得呀？”苏东洋哼了一声。　　“所以嘛，你只了解的，要是依照我的性子呢，是绝对不会浪费钱在办公室这方面儿的！你说，你这个饭店正要卖，也不是个小数目，我真是心疼好不容易赚回来的钱啊。”　　冯爷一阵无可奈何的表情，顿了顿，又道：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那？那小子他现在心气儿高，什么都要搞最好的，什么办公室排面儿呀，还想在国内开银行啦，你说，这些个生意，我哪里懂啊？”　　“所以，他想买下我这饭店当银行门面？！”苏东洋吓了一大跳。　　想要开一家银行，那就不是小生意了。　　他急忙问道：“你们这位兄弟是想在国内开一家什么样的银行？”　　“你还不晓得吧？老苏，他家在鹰酱国就是来银行的啊，叫什么富国银行吧，据说都开到欧洲去了！”冯爷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手杖叹道。　　似乎对这个合作伙伴有着满腹恼骚。　　听得苏东洋是呵呵呵笑起来。　　他喝完一杯茶，叹道：“哎呀！大家都想在SH来分一杯羹，可是现在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的呢？”　　“可不是嘛，要不然，今天我怎么跑你家来呢？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老苏，你给我交个底，东方饭店你是不是诚心想脱手？谷　　如果你没有这方面儿意思，我还得去你隔壁那家继续谈，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宿命……”　　苏东洋也在犹豫不定。　　毕竟，东方饭店的价值摆在那里。　　要不是他现在真的已经连续亏本了几年，是绝对不会放出话要脱手！　　他别的不晓得，但是对于SH滩为数不多的巴洛克式新古典主义作品的建筑，其价值放到几十年以后，依然是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饭店内设双柱廊，高吊灯大厅，曾经是SH交际家们的活动舞台。　　他，真的不舍得变卖呀。　　可是，他也晓得，老冯现在背后有人撑腰，底气足，才敢到家来与他谈这桩买卖。　　苏东洋在内心一阵艰难的煎熬，他抬起头来，看着冯爷，“老冯，我呢，是真的不想把饭店交出去，当年从英国人手里盘下来，你是知道的，我是倾家荡产的。”　　“呐，现在呢，这个饭店就像我的孩子，真的不能随便决定说卖，就卖掉这么简单。”　　冯正宗看着对方，“那你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那天，你这位外甥女婿过来，我也说了，想以饭店作为入股。　　无论给我算多少股份，都可以商量。就看能否与你们合作，你也放心，我这人好说话，今后，无论你们是想怎样搞饭店生意，我都不插言。　　你看，这样的话，能考虑吗？”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冯爷坐直身躯，双手握在手杖上微微点头。　　“假设你做不了主，要不然，让我跟你们那位大股东见个面，当面聊？”　　冯爷摇了摇头，“不是我做不了主，而是他说了，如果开银行的话，是不需要其他股东介入。你也晓得，他们家的富国银行已经开到了港岛，全外资……”　　“而且，现在他们在帝京的公司，也就是说，国内公司的资金往来业务，就是通过国内交行与港岛富国银行接进行来往汇兑，你知道吧，交行最早是开在港岛的。”　　“知道，知道的……”　　谈判的气氛越来约僵。　　卫红坐在一旁，全程没有插话。　　他也算见识到了，冯爷是何等精明有头脑的商人。　　他静静地喝着茶水，见双方似乎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这时候，是该他站出来打破僵局了。　　“苏老板！冒昧问一句，你们的服装厂做的是哪种类型的衣服？男装、还是女装，或者童装？”　　苏东洋正在内心挣扎的时刻。　　听到卫红这么问，他抬起头来，笑了笑，“现在的国内，你也看到了，老百姓穿的衣服无论款式还是质量，也就那样，肯定比不上洋货。”　　“那订单全是国内，还是有外贸？”　　“兄弟啊，你是高看我啦，我这种小厂子还有外贸订单？人家国营单位难道不想创外汇吗？就是有这种国外客户，那也是早就被国营单位给抢了吧。”　　卫红微微点头，“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苏老板愿不愿意听？”　　“你说。”　　“你也知道，我们最大的股东，他们的家族生意可以说涉及到鹰酱国的方方面面，甚至把生意拓展到欧洲一些主要的国家。　　在东方饭店这个项目上，如果苏老板愿意诚心与我们合作，　　我们也愿意帮助苏老板在国外，打开服装外贸市场订单。”　　苏东洋与冯正宗皆是一愣。　　“兄弟！你是说，你们愿意帮我在国外寻找订单？”苏东洋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双眼迸发出一抹光芒。　　“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诚信，关系到位了，也可以进行资源互换。”卫红冷静道。　　苏东洋连忙喝了好几大口茶水。　　看向冯正宗，高兴道：　　“老冯呀，如果咱们真的能打开国外销路，这对你也是一个好消息呀？对不对？”　　冯正宗颔首而笑，“这方面儿，我可没有想到。”　　稍后，苏东洋才把自己的服装厂与冯正宗棉麻印染厂进行合作的关系告诉卫红。　　在这之前，卫红也灭深入了解过冯正宗自己的厂子的一个上下游生意。　　这会，听到苏东洋欣喜若狂的说，才听明白。　　原来，冯正宗与苏东洋之间，不仅是老朋友，更是一对上下游生意关系。　　冯正宗的印染厂生产棉麻布，并按照下游客户订单需求，进行各种印染，然后，货品直接出给苏东洋的服装厂进行成品制作。　　换句话说，帮助苏东洋打开外贸市场，也是在间接上成全了冯正宗的上游印染厂生意。　　可以说是多方赢家局面。　　苏东洋高兴的只搓手。　　他家本来就是做裁缝这一行的，也对衣服这一行有着很深的执念。　　所以，当卫红提出，愿意以帮助他打开外贸市场为好处，来达到双方在东方饭店的交易，他多少是能接受一点，心里也好受一点。　　最后，他也想紧紧抓住这种好机会。　　“那这样吧，老冯，既然咱们都谈到了这份上，你们若是真的能在服装厂市场拓展这方面帮到我，我也愿意交出饭店这个项目。　　只是在价格方面，你心里得有数，饭店的位置、价值已经在那儿了。　　成交价不会低于市场价的！　　咱们两合作了这么多年，在生意上面，一向是有一说一。”　　冯正宗微笑点头，“价格方面，你大可放心！人家开银行的，还会跟你计较那几个钱吗？咱们觉得是一笔大投资，可是放在人家眼里，说不定只是拔了一根羽毛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在饭店成交之前，我想请你这位外甥女婿到我服装厂走一趟，他知道我做的是些什么样的服装，将来也好帮我，对不对？”　　卫红点头：“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去参观苏老板的工厂。”　　“当然，如果你们的服装将来想走外贸订单，款式就必须迎合国外市场，这个一来二去，市场调研，少不得要耽误个把月，你们这边才能拿到国外最终确定的版型。”　　“没问题！没问题！毕竟这么远，漂洋过海的，急不得，急不得，那老冯，你怎么样，今天就先回去忙你那边吧，我这就带卫先生去我厂子……”　　冯爷笑着点头：“你下游的生意做大了，我跟着喝口汤。”　　“什么喝汤啊？到时，咱俩一起发财。”　　三个男人在苏家大门口分别。　　冯正宗很满意今天这趟出门谈判，总算是迎来了转机。　　他绅士般的坐进轿车，跟老苏挥手，“你也不要让我等久了……”　　“放心吧！到时，我过去找你！”　　苏东洋比冯正宗年轻十来岁，两人生意这么多年，早已把冯爷当做长辈一般，恭敬地目送他的车远去，才转身看了看卫红身后的越野车。　　这款越野车，不仅是军队用车，价格也是美丽到让人望而却步。　　“哟！这款bj212可是军车呀，你们都能弄到手？”　　卫红：“我们在帝京公司的司机，他爷爷就是帝京的一位首长，通过他那层关系，内部购买的几辆，先凑合用，等国外有更好的车，随时可能换新车。”　　苏东洋一听，这口气，是真正的有钱人才做得到的啊。　　“那你跟在我们的车后边吧，我们的服装厂就在老冯他的印染厂河对面……”　　“好，苏老板请！”　　苏东洋上了车，坐在后座，心里激动地跟猫爪似的。　　等车子开出去一段路了，还不时朝后边瞄一眼，看到后边那辆越野车一直紧跟在他们这辆车，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