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倒霉都是接连发生的,在得知钱茜茜跟室友打起来的时候,佟童正在费劲地往脚上贴膏药。给师父扫完墓之后,他的脚就崴了。至于是怎么崴的,他自己说,就是久违地运动了一下而已。 但后来高小宝的描述却不是这样的:“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进来了,好家伙,就像疯狗一样上窜下跳,乱撕乱咬,把我给看懵了。他发完一阵疯就走了,我还在凌乱着。” 就是给他师父扫了个墓而已,至于扫成这样吗?难道在墓地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想到这些,高小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也睡不着了。 好在太阳一出来,“附体”那玩意就消失了,佟童正常地上班了。面对高小宝关心的问候,他云淡风轻地回复道:“见到一个特别讨厌的人,没一脚把他踹下山。越想越后悔,就去道馆里发泄了。” “唔,这样啊,下次我跟你一起踹他。” 佟童周身一暖,会心一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来上班,还没坐稳,就接到了郝梦媛打来的电话,让他赶紧去趟办公室,说是钱茜茜被同学欺负了。 佟童不敢耽误,于是就一瘸一拐地去了郝梦媛的办公室。跟上次来的气氛截然不同,走廊里就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办公室里的老师很有默契地戴上了耳机,她们都在专心做事,也不像上次那样,对佟童的到来表示极大欢迎。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们的想法——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离我们越远越好。 钱茜茜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她的背影,佟童就很心疼。见到他来了,郝梦媛站起来迎接他,她惊讶地问道:“佟掌柜,你的脚……” “没什么大碍,昨晚去跆拳道馆运动了一下,脚就崴了。” “冰敷过了吗?” “嗯,昨晚回到家后,就用冰块冷敷了,现在已经贴上膏药了。” “那就好,要是还不行,那得赶紧去医院拍个片子。” “多谢郝老师关心,如果真有什么大事,那我应该当场就动不了了。” 二人很自然地谈着话,跟郝梦媛起冲突的那个女生冷眼看着他们,又鄙夷地白了钱茜茜一眼,好像在说——哼,就你会搬救兵,搬的还是辅导员的老熟人。 郝梦媛并没有跟他寒暄太久,毕竟她是这场冲突的“判官”。佟童拍拍钱茜茜的肩膀,声音尽可能地温柔:“这是咋了?” 钱茜茜抬起头,眼角处有两道很明显的抓痕。佟童还没来得及细问,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佟童怀里,大哭了起来。 …… 行啊,要是此情此景,佟童一把把她推开,估计这辈子她都会生他的气。佟童只能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劝道:“你得跟我说话,我才能为你做主啊!” 钱茜茜像是患上了失语症,只会哭,不肯说话。郝梦媛无奈地说道:“本来以为你来了,她会说点什么,看来还是不行啊!” 于是,郝梦媛重新坐下,严肃地说道:“沈欢欢,你是409寝室的室长,也是这场冲突的参与者。钱茜茜至今不肯说话,那就麻烦你把来龙去脉全都说一遍吧!” 这个沈欢欢大概也没有把辅导员放在眼里,她颇有几分不耐烦:“我刚才都已经说过了,钱茜茜在寝室看电影,都已经熄灯很久了,她还在看。我身为室长,说了她两句,她就不干了,说我带头欺负她。” 郝梦媛转头问钱茜茜:“她说的是真的吗?” 钱茜茜依旧埋着头,只顾着哭,并不做任何回应。 佟童想插话,但是看到郝梦媛使的眼神,便忍住了。郝梦媛从容不迫地问道:“熄灯后看电影,这种做法的确不太妥当。不过,我很好奇,钱茜茜制造什么噪音了吗?她影响到你们休息了吗?” 沈欢欢怔了一下,说道:“既然看了,那就必然会影响啊,我们室友都可以作证。” 钱茜茜抬起头来,想要插话,但郝梦媛却示意她先不要出声,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说钱茜茜的呢?是幽默地调侃了几句?还是温和地劝解了几句?或者,是不耐烦地训斥了几句?如果这三个选项都不是,那你可以说说你的做法。” 沈欢欢搓起了衣角,有点儿窘迫:“当时我想睡觉,所以声音高了一些……” “那就是第三种咯?” “想睡觉又睡不着,就很烦躁嘛!” “嗯,如果想睡觉又睡不着,那的确挺烦躁的。不过,沈欢欢……”郝梦媛拿出手机,说道:“你昨晚两点还在发朋友圈,说是一口气看完了一本言情小说,哭得稀里哗啦,再也睡不着了。” 沈欢欢一下子傻了眼,不知是不是在后悔,发朋友圈居然没有屏蔽辅导员。事已至此,她还在狡辩:“正是因为被吵得睡不着,所以才看小说……” “好,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从你发朋友圈的时间来看,你看小说看到两三点,可不是一天两天啊。”郝梦媛滑动着屏幕,说道:“钱茜茜每天要去打印店打工,如果熬到那么晚还不睡,大概早就把身体熬坏了吧?” 钱茜茜还没说话,郝梦媛又抢先问道:“沈欢欢,现在来分析你说的最后一点,你真的带头欺负钱茜茜吗?” 沈欢欢紧握着裤腿,欲哭无泪,却强硬地说道:“反正,你跟钱茜茜走得近,又喊来这个男的为她撑腰,你早就站在她那一边,还假惺惺地问我这么一大堆!” 佟童皱起了眉头——这女孩怎么能这么跟老师说话?而且,明明是因为钱茜茜不肯说话,郝梦媛才喊他过来啊! 但郝梦媛并不因为学生的态度生气,她微微一笑,说道:“自始至终,我都在让你说话,钱茜茜插过一句嘴吗?这个男的说过什么吗?” “……” “你说的话,肯定是向着你的,是有可能对钱茜茜不利的,她和她的家长辩解过一句吗?” 沈欢欢咬紧嘴唇,不服气地盯着郝梦媛,说道:“钱茜茜不合群,不光我们寝室,就连我们班的其他同学都可以作证。” “不合群,这就是你们欺负她的理由吗?” “……” 郝梦媛这才说道:“钱茜茜,之前你跟我反应过的那些问题,能当着同学的面,当着你家长的面再说一遍吗?” 看到了佟童鼓励的眼神,钱茜茜才说道:“能,有什么不能的?就这半年来,我丢了一盒贝玲妃的粉饼,一支kate的眼线笔,一盒安视优的隐形眼镜,一对在新加坡环球影城买的钥匙环……口红就更不用说了,不知道丢了几支了。这些都是小东西,丢了不易察觉,但是让人心情很不爽。还有,我的T恤晾在阳台上,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染色,我刷好的鞋子放在床底,用塑料袋套着,但拿出来穿的时候,上面有很清晰的脚印……” 说着说着,钱茜茜又带着哭腔了。沈欢欢脸上挂不住,冷冷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小偷?故意针对你?我告诉你,你这可是人格侮辱。” “我从来都没说你们是小偷,也没说化妆品是在哪里丢的,你干嘛那么急着澄清?难不成,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听这话,沈欢欢忍不住又要动手了,有佟童撑腰,钱茜茜也不害怕,她梗着脖子,冲着沈欢欢吼道:“你再打我啊!就像昨天晚上那样!明明是你又哭又笑不让别人睡觉,却来找我的茬!我从来都不喜欢熬夜,更不喜欢在黑暗中看电子产品,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要么说话,要么手机震动个不停。哼,我早就不想忍你们了!” …… 要不是两个大人拦着,她们俩又得打起来。最后佟童把钱茜茜拉进怀里,像是按住了她,但更像是保护着她。因为对方是女孩子,他又不好意思指责,但郝梦媛是老师,她说道:“沈欢欢,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绝对不是钱茜茜的错误。我也不想过多得为难你,但是你身为室长,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来,毕竟综合测评的时候,室长还有加分呢,是不是?” 沈欢欢不说话了,但满脸不服气。郝梦媛并不因为她的傲慢而产生挫败感,她严肃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写出一份书面检讨,要写得真挚,诚恳,我相信你不会敷衍了事。我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服气,要往上找领导,或者在一些社交网络上面发泄不满,那我也奉陪到底。” 平时和蔼可亲的郝老师,在处理这样的“暴力”事件时,居然还有这些强硬的措施。佟童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孟老师,那时的她也是如此温柔,也是如此坚定。 “断案”结束,佟童好像并什么起什么作用,郝梦媛已经公平公正地处理完了。佟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叫自己来,趁着钱茜茜上厕所的空档,郝梦媛说道:“你照顾过小婴儿么?小婴儿喜欢吃手,这标志着口欲期的到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但也有很多小婴儿,在摔倒时,或者心爱之物被夺走时,会不停地吮吸大拇指。你以为他们只是吃手吗?不,他们吃的是安全感。在茫然无措时,他们唯一能把握的,就是毫不犹豫地把最熟悉的手指放进嘴里,寻找一点心理安慰。” 说到这里,佟童豁然开朗,在郝梦媛眼中,钱茜茜就是那个丧失了所有安全感的小婴儿,有他在场,她才不会慌张。郝梦媛说道:“钱茜茜的手被抓破了,额前的头发也被抓掉了一缕,眼角处还有一条划痕。对女孩子来说,这些伤口也是一种耻辱。很明显,她是遭受到了来自室友的集体暴力。而且从她童年的经历来看,她有一定的自闭倾向——当然,这个自闭并不是精神方面的自闭,而是一种逃避现实。如果在小时候,她遇到这种事,她大概会躲到衣柜里,或者把门反锁,不跟任何人交流。现在没有躲避的空间,她就用不说话来对抗。所以,我希望你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果然是学心理学的,没有用什么专业术语,就把钱茜茜的问题分析得如此明白。佟童肃然起敬:“郝老师,你放心,你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让她尽快忘掉伤痛,让她好好学习,团结同学,早日融入到班集体中,不给老师添麻烦。” 郝梦媛欣慰地点点头,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怎么了?郝老师,是我说错话了吗?” “那倒不是。我呀,刚才说你是她的家长,其实就是顺口说的。可你刚才的语气,真的跟她家长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