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童这次回来,孙丞材总感觉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孙妈妈说,佟童现在出息了,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了。 佟童笑得很腼腆,很谦虚地表示,虽然上过大学了,但他跟孙丞材没法比较,孙丞材年纪轻轻,在港城已经买了两套房子了。不仅如此,他已成家立业,有了可爱的妻儿,俨然成为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孙丞材掐灭了烟头,眯着眼睛,不满地说道:“就冲咱俩这关系,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吧?你居然也会奉承我?难不成,你早就把我当外人了?” 佟童连忙摆了摆手:“怎么可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跟你从来都不客气。” 孙丞材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久别重逢,他非要拉着佟童喝酒。但做了一天生意,他早就筋疲力尽,最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睡眼朦胧中,听到佟童跟他说,改天找陈泽平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孙丞材只记得自己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二天醒来,孙丞材依然感觉像是在做了一场梦。他曾经幻想过,二人久别重逢之后,会紧紧拥抱在一起,然后拳打脚踢,就着几瓶啤酒大声嚷嚷,中间夹杂着一些粗鄙之语,吐槽这些年的不如意…… 至少他跟陈泽平是这样的。可见到佟童之后,上述几样一件都没发生,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屏障,客客气气的,但是又有几分陌生和疏远。 “不会还因为当年那件事怪我吧?还是念了大学之后就瞧不起我了?” 阿美让他别想太多,劝道:“听你们说,他的父亲不是癌症复发了么?还是很严重的那种。他的心情怎么可能好?他有心情来见你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孙丞材又寻思了半晌,买了点水果点心,看老佟去了。老佟近期在家休养,瘦成了皮包骨头,说起话来更加有气无力。虽然夏天还没过去,但他依然捂得严严实实,他的头发都掉光了,于是戴着一顶帽子,帽子在头上松松垮垮的,随时都能掉下来。 孙丞材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他这副样子,也的确无法让人相信他会好起来。即便如此,老佟却乐观地说道:“在幸福三村,我最有福,别看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都赶不上我家佟童孝顺。” “那是,为了照顾你,佟童特意回来工作了。” 老佟原本正在练字,他自豪地说,笔墨纸砚都是佟童给买的,而且都是质量很好的那种。但他体力有限,每次写几个字,就哆嗦得握不住笔了。 孙丞材来了之后,他斜躺在沙发上,费力地笑道:“我最看不惯你们年轻人在朋友圈发什么‘癌’,又是懒癌,又是尴尬癌什么的……真正得了癌,看你们谁能发得出来!” “可不是嘛!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在无病呻吟。” 老佟又笑了笑,说道:“你不光是来看我,还是来找佟童吧?他去大学忙了,过几天就开学了,店面刚装修好,他要过去弄机器还是怎么着。” 老佟三句话不离佟童,曾经厌恶到想要送走的孩子,如今完全成了他的骄傲。他说佟童在大学得了好几年的奖学金,在全国的比赛上获过奖,还跟几个研究生一起创业。“别人大学毕业找工作就很难,可是他书还没读完就给我买了这套房子。我这辈子也算住进电梯房了,我的卧室还是南向,亮堂!连心里头都亮堂!唉,虽说我活不长了,但我也算享福了!” 如佟童所言,他买的房子的确算不上多出色,位置偏僻,一梯六户,仅有一面南向,面积还很小。或许这个条件放在相亲市场上,很多女生都不会看在眼里,但考虑到这是他学生时期买的房子,他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对老佟来说,这房子肯定算得上豪宅了。 老佟很心疼这个养子,他说道:“佟童很努力,想方设法赚钱,但是买房子,开跆拳道馆,还要给我治病,他一分钱都攒不下。我听他说,这次去大学里开店的钱,还是跟银行借的。” “他昨晚跟我说了,但我总觉得,他有很多事没跟我说。”孙丞材说道:“我想借钱给他,但是他没要,他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嗨,怎么可能?他就是有很多事,不方便说。考上公务员多不容易,大小是个官,体面,还稳定。我想让他一直干下去,不想让他辞职,为此还跟他吵过几次,但是也没拗得过他。不瞒你说,他考了什么公务员,我也不清楚,因为他老说需要保密。没办法,我也不敢乱声张,要不,我早就跟你爸炫耀了。没事我就瞎寻思,他难不成是考了公安?又感觉不太像。他说,等以后能说了再说。” 老佟的气息太微弱,说说停停,听得孙丞材也很累。确定佟童并不是有意跟他疏远,他才得到些许安慰。 从佟家出来之后,孙丞材又给陈泽平打了电话,跟他说了佟童回来的消息。陈泽平睡得晕晕乎乎,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来了精神:“他在哪儿?我得好好揍他一顿!揪着他的衣领,扇他几个嘴巴……哦,不行不行,打人不打脸,那我就使劲踹他!踹他!踹他!哼,七年了,给他发了无数条QQ,打了无数个电话,他*的一点儿音信都没有。现在回来干嘛?找揍吗?老子……” “行了吧你,你打得过他吗?” “……” 陈泽平瞬间哑火。 “当年要不是你拉着他打游戏,他能错过孟老师最后一通电话吗?” 陈泽平又来了精神,辩解道:“别光说我,主要过错在你好吧!是你把他的电话藏起来了!” 二人互相抱怨了一通,最后孙丞材掐灭烟头,下定决心:“今晚我不做生意了,就请你俩吃饭。我就不信了,这次还捂不热他?” 佟童在学校忙到九点才有空,听说孙丞材要请客,他买了一提啤酒,想跟两个好朋友赔罪。但当他感到孙记烧烤时,他还是傻了眼——桌子上面摆得满满当当,但是全都凉了。桌子下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箱啤酒,看架势,今晚得不醉不归。 是啊,这么大的烧烤店,怎么会没有啤酒呢? 佟童看了看手中的啤酒,不免暗笑了自己一番。 可是这么大的烧烤店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这一晚上要损失多少钱?但孙丞材并不在乎,他冲着佟童喊道:“愣着干嘛?快来吃啊!” 佟童差点儿没认出陈泽平来,打量了半天。陈泽平笑了笑,抢先说道:“是不是想说,认不出我来了?” “肥头大耳,油光满面。”佟童吐槽道:“人家去当兵的,都练得黑不溜秋的,还有一身腱子肉,你这,你这……” “行啦,我知道我胖了!”陈泽平毫不在意:“训练太累,我吃得就多,一吃多了,这不就胖了吗?” 专科念了一年,陈泽平是被父亲硬送到部队里去的。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复习,准备考军校。他脑子聪明,还是有很大希望的。陈家还有人当军官,所以只要他一考上军校,以后就是一条坦途了。 但陈泽平懒散惯了,两年的军旅生涯也没改变他的个性。他嘴上敷衍,但从未行动过。熬到退伍,只能回家。人家退伍回来,父子相见,分外让人动容。但陈泽平还没走出车站,就差点儿被他爸给重新踢回部队去。 陈泽平想回老家开个文化公司,结果到现在都没开起来。他就守着二中门口的文具店,用心钻研彩票以及周易。他说,他以后要当个网络作家。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他说了几年都没动笔。 他自己也承认,他不过是一条混日子的咸鱼。 “但是,等我中了大奖,或者研究透了周易,我必然会成为网文界的大神!” 两个好朋友显然都不明白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孙丞材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呀,就是眼高手低,游手好闲!” “嗯。”陈泽平并不反驳,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懒懒地说道:“换句话说,我也沉得住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佟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两年军旅生涯,没把你培养成唯物主义战士,你反倒钻研起迷信这一套来,简直辜负了党和国家的培养!” “周易是一门科学,就连大学都有这门学科,我怎么搞封建迷信了?”陈泽平不服气地说道:“你坐得这么端正,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你倒像当了几年兵。” “得了吧!”佟童拍着大腿大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仅当不了人民子弟兵,就连警察都当不了。” “是因为你的身世吗?” “倒也不全是,我的性格不太合适。” 孙丞材冷不丁地瞥了他一眼,呵,这家伙,果然还是把心思藏得很深,对过去七年的经历,他不停地打太极。 算了,还跟他迂回什么呢?孙丞材闷了一口酒,直截了当地说道:“佟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俩了?是不是读了大学,就清高得不行?还是对七年前的事,你始终没有释怀?那时大家都是不懂事的小屁孩,犯点错也正常,这些年我和陈泽平心里也非常不舒服,非要让我俩愧疚一辈子,你才肯原谅我们么……” “你在说什么呢?”佟童打断了他的话:“关于七年前的那通电话,我确实一直在后悔,而且我早就反省过了,千错万错,其实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贪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那通电话……” 佟童又说道:“昨天晚上是中元节,我看到你和孙叔叔烧纸了。孙叔说,你们还为孟老师烧了纸。七年间,你坚持为她烧纸……你知道我有多感动么?算了,当着你们的面,我就不说那些肉麻的话了。” 孙丞材刚才还义愤填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没了脾气。佟童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过去七年,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读书,创业,考了公务员。结果上了几天班,出了一件事,弄得我直接抑郁了……我现在还在无限停职中。这些事还属于内部机密,我确实没办法告诉你们啊!” 陈泽平幽怨地瞪了孙丞材一眼,抱怨他错怪了佟童。佟童接着说道:“创业失败的事,我慢慢告诉你们。眼下最要紧的,是得告诉你们,你们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点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