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少雨水。 从入冬到过春节,天上就没正经下过一场雨雪。很多路面上都裂开了明显的龟纹。风起的日子里,天地间尘雾弥漫,混沌一片。 眼看今冬的雨雪就要没了指望,好在老辈人的那句俗语应了验——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这不,天气从正月十四——昨天傍晚就开始起了云彩,到今早天还未亮,雪花便开始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很快就天地一色,一片洁白,宛如进入了童话般的世界。 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会有多少人能有闲情逸致来欣赏领略这雪日的诗情画意,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今天既是新年后的第一个月圆之日,也是丁素梅出嫁的日子。 由于岳家沟那头雇不来接亲的拖拉机,丁家这头就得自行找人,用手推车送丁素梅出嫁去过门,几样嫁妆也只得用人工抬着送去。这些倒也属正常现象,并不奇怪。只是见天上下雪,担心越下越大,路上不好走,去送亲的人们就想尽早一点动身。 当人们把一切收拾停当,就等着新人上车子发嫁了,但丁素梅那里却还迟迟没出来人。等得久了,送亲的人们心急,不免就有人催促了起来。而这催促的声音也让贵宝娘听到了耳朵里。 犯了头痛病的贵宝娘、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卧床未起;她不时把身子翻来覆去,痛苦中夹杂着唉叹,甚至还忍不住捶头捣床,显得躁恼不安,颇为痛苦、、、、、、 她当听得外边传来催促发嫁的话语,似乎是躁恼得实在忍耐不住,她便挣扎着要爬起身来,意欲穿衣下床去。 这当口上,贵宝的大姐从外面进来,一见状,赶忙上前劝阻,道: “娘!你这是想要干啥去?” 贵宝娘气恼地: “你别管我,我、、、、、、我可真得让这臭丫给活活气死不可!你看看,这送亲的都等她半天了,她这还磨磨蹭蹭没个头,我去看看她到底还要跟我作对到啥时候。不气死我她是不甘心!” 贵宝大姐赶忙相劝道: “娘,您快别动火,三妹那边这就要弄好了,马上就能发嫁了,您可别出去。” 贵宝娘执拗地: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想要怎么着、、、、、、” 贵宝大姐使劲把母亲按在床上,提醒地道: “娘!您可千万不能出去;您难道忘了:三妹她这结婚选用的日子,可是‘爹娘月’——从今日起,往后这一个月里,您和我爹都不能跟她见面,要不然就主着对你们不好。这您又不是不知道、、、、、、。” 贵宝娘仍然不罢休地: “去他娘的!知道不知道的我也不管了,我、、、、、、他大姐你看看:从去年冬天至今,臭丫她寻死觅活的闹别扭,今日一出,明日一出,可实在是把我闹腾得够数了,让我连个年都没过好。我也真是觉得活烦心了,这会儿我还怕什么死不死、好不好的!” 贵宝大姐毫不退让,坚持地把母亲强按在床上,拉过被子给母亲盖上,嘴上道: “娘!您还是快安稳的吧。您正害着头疼呢,这毛病怕得就是生气动火,您可别再去跟她斗气了,何苦来?” 贵宝娘依然气咻咻地: “唉,他大姐你光知道说!你看臭丫她、、、、、、唉,人都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可她倒好、、、、、、不是我说她,她这一出嫁呀,漫不说还是个‘爹娘月’,就算不是‘爹娘月’,她也定准是一出去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头来看我一眼了!我、我拉扯她这么大,我算是白拉扯了、、、、、、哎呀这该死的头疼,真是要了我的命啦,像裂开了似的、、、、、、。” 贵宝大姐: “娘!您看您都这样了,还去多寻思这一些干什么?她以后无论如何,都由她去吧,讲不讲良心,也就看她的了。” 贵宝娘: “看她的?哼!要看她的,她现在就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呢!哎哟、、、、、、对了——你爹那老东西呢?一大早他死到哪个老鼠窟窿里去了?我这里难受得要命,他倒一撒手不管不问了,人魂都不见一点、、、、、、他个老东西,他这会儿也是巴不得我快死啊。我死了他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我、、、、、、我这是活得啥人哪?没遇上一个能讲良心、懂人味的东西!” 贵宝大姐: “娘!您就快不要这样了行不行?我爹他这哪里是不管你,他这不是出去躲着俺三妹去了吗?你快别朝他发火抹斜了,还是好好消停一会吧。” 贵宝娘: “我朝他抹斜?我不朝他抹斜我朝谁?他也怕死啊?他早该死了!他这个该死不死的老东西,不在人数的驴玩意!” 贵宝大姐似乎有点不耐烦地: “娘!您这怎么越劝越来劲了?这说了不听劝了不信的,您到底想要干什么?您越是这样,这头疼的病不是更让您吃不住吗?真是!” 贵宝娘神情决绝地: “吃不住就死!早死早享福!反正、反正这会儿咱全家老少的都看着我活得多余,还给你们碍鼻子碍眼的——早死早利索!” 丁素梅睡觉的东堂屋。 这间屋子,它即见证了丁老万三个女儿的长大成人,也目睹了他的三个女儿从这屋里梳妆上头嫁出去。 前面的两个女儿,虽然婚后的生活境遇各有不同,但嫁出去的时候都是欢欣喜悦的。唯独这小女儿丁素梅是个例外。 自从去冬那次想逃婚被抓回了家,又得知恋人韩志海订了亲,气火攻心之下,丁素梅一场大病就躺倒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直到了今天。 现在的她,瘦弱得几乎脱了原型,昔日的那个一对大眼睛充满了精神、身强体健的姑娘,已然难觅踪影。 此时,一身新娘妆的她,坐在自己房间的一把椅子上,任凭着两个担任“上头”角色的妇女给她梳妆打扮;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嚎啕哭泣,神情麻木着,只有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地汩汩流下来、、、、、、 曾几何时,她还自信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对爱情和未来做过无数美丽的梦。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抗争是多么的软弱,多么的无力——自己什么也反抗不了,自己破不开生活和命运早已给自己设定的局! 如今,曾经所有的理想与憧憬都变成了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她今天就要去嫁到那个还远不如自己家乡的岳家沟,去跟上一个她压根就没有爱情、甚至连面都还没有见过一次的男人!她要跟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一起去共度风雨,去走完自己今后人生的岁岁年年、、、、、、 今天是她出嫁成亲的日子,正巧也是传统的元宵节、、、、、、 唉,想想也真是造化弄人啊!去岁今日,她还是一个春心荡漾着甜蜜幸福的姑娘,这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恍如梦,此刻的她已是一个将要嫁作他人妇的凄苦新人! 去年的今天,“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让恋人韩志海用自行车驮着她,两人一块去了县城,去观灯看焰火。 徜徉在城里的大街上,他们俩流连忘返。“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当时他们内心那幸福美妙的感觉,可比韩志海买来的糖葫芦还要甜美得老多老多! 当他们回家时,走到半路上,是韩志海骑车觉得累了?或是丁素梅怕他累着?反正两人都想停下来歇一会。 于是,他们便停车驻足,来到了路旁野地里的一棵大树下。 其实,他们停下来的真正想法都与“累”字无关——对于他们来说,如此良辰美景中,回家的这二十里地实在是太短暂了,他们谁都不情愿那么快就回到家里去、、、、、、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在那棵大树下,他们第一次热烈地拥抱了,深深地亲吻了对方,好久好久他们才分开、、、、、、 啊,那是一个怎样美妙绝伦的夜晚啊!就在丁素梅把脸离开韩志海怀抱的那一刻,她扭脸一抬头,正好就看到了天上的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那月儿亮亮的,圆圆的,就像老天爷看着他们的一张祝福的笑脸。于是,她对着月亮笑了,不觉间竟还流下了激动幸福的热泪、、、、、、 尽管平日里她对生活也有着这样那样地怪怨不满和唉叹,可在那一刻上,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生活是那么的奇妙,人生又是那么的美好,而自己就是那个天下最最幸福的姑娘、、、、、、 丁素梅坐在椅子上任由着别人给她梳妆上头,在她的一侧,忍不住眼泪扑簌掉落的二姐,蹲着身用手扶住他,以使她虚弱不堪的身体不致于歪倒; 二姐还不时给她擦拭一把泪水,但那泪水又怎么可能擦得净呢? 泪,一直汩汩地流着,从她的眼睛里——从她绝望的心底里、、、、、、 下一章节的标题是:喜事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