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热闹,远非寻常城镇可比,此刻虽然天还未亮透,但正街上已满是车马骈阗,川流不息。 安子一大早便出门了,原本是想叫上李秉一起来的,却被敲了两下脑袋:“这事我再去,你还怎么跟她说悄悄话!” 安子一路小跑,顺着巷子往里走了好一会才找到地方。那铁匠铺门脸不大,水缸脚边杂乱散着些铜坯铁坯,门口一窖土窑甚是好认。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窑前侍弄里头的炭火:国字脸,略有谢顶,浅浅的络腮胡子,似乎是刚剃过;他裸着上身,只挂个皮围裙,露出打着卷的胸毛,两条手臂被晒的黝黑,胳膊上三五条烫伤疤痕很是显眼。 安子心里有九分把握:这人说不得就是松柔柔的姑父,还得给他留个好印象。念及如此,便毕恭毕敬的先鞠一躬:“请问,松柔柔是在这里么?” 铁匠被炭灰呛了一口,板着脸抬头看他:“你是谁?找她做什么?”声音有些低沉。 说话间,一个小女孩从里屋跑了出来,把一个木鸳鸯塞到铁匠手里:“爹爹,这笨鸟又不动了,你快看看。” 铁匠接过木像,顺手扔在风箱上,瞟了安子一眼后,拉着小姑娘的胳膊,轻轻拍她的屁股:“回屋去,喊你柔姐姐出来。” 说罢瞅安子一眼:“等着!” 安子面带微笑,抱拳行礼:“有劳。” 话音未落,那木像忽的从风箱顶上滑落下来,撞在地上,“哗”一下便散开了。原来这木像不是实心,肚里的隼牟、齿轮顷刻散出一地。 安子看铁匠伸手去捡那些碎片,便也跟着帮忙,蹲下身子,拾了两块,仰头对他道:“我来就好了,您忙您的吧。”他三两下捡完那些木屑碎片,原本想放在风箱顶上便不管了,心里又念叨着多表现一下,便拿起那些碎片开始拼起来。 铁匠原本想喊他放下,见他已经拼出一截便不再说话,只是坐在一边看着。 安子战战兢兢,慌手慌脚拼出一多半来,心里也不知道到底对不对,只是凭借直觉罢了。好不容易把所有零件拼成四个部件,最后却犯难了,这四块怎么也拼不到一起。 他惶恐不安,莫不是刚才拼错了?又试了两下,依旧不对,却听那铁匠说道:“你把左手那一块里拆下一片来,两块拼在一起之后再把它装回去。” 安子此时已紧张的是汗流浃背,哦一声之后,便要动手。看着左手的那一块部件:能直接拆下来的有这么多,倒是他说的是那一块呢?不多想了,他在看着呢,就这块吧。 他随手卸下一块来放在一边,便试着去组合这两个部件,竟然成功。接着又依葫芦画瓢,把四个都拼在一起,这木鸳鸯总算勉强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刚才拼接的时候,便觉得这鸳鸯的尾巴似乎是活动的,用手试探之下,那尾巴果然被按了下去。 安子略有些惊奇,手指刚一松开,那尾巴又慢慢弹起来,不仅如此,鸳鸯的翅膀居然也上下扑腾。这动作虽然不似真鸳鸯一般栩栩如生,但已令安子大为好奇。 他原本想问原因,斜眼又瞟见铁匠正板着脸,当下便打住了,心道:总算在他姑父面前赚了些脸面,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我还是恶狠狠的。 把木鸳鸯放回风箱上之后,安子就站在一边等着,用眼角瞟过去,那铁匠一直盯着他,似乎略有沉思。安子正琢磨着他到底有什么想法,铺子门口一句熟悉的声音便让他回过神来。 “真的是你啊!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来找我!”这正是松柔柔从店里出来了:“你可来的真早!” 安子见到柔柔,心情大好:“哈哈,我早上出来办事,刚巧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 柔柔先哦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又惊异道:“咦,这么早出来办什么事啊,现在还是卯时,都没有店铺开门的。” 这一问倒是令安子措手不及,抓了抓脑袋:“啊!这个嘛,总之是很总要的事情。” 柔柔不依不饶,噘着小嘴:“重要的事情?那你还在这里?” “啊!办完啦,已经办完啦。”安子心道在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肯定要露马脚的,忙扯到正题上:“我今天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我记得你是第一次来长安,不如我带你随便逛逛吧。” 柔柔答应的倒是快:“好啊,好啊。我也正想……”话还未说完,便望一眼坐在一边侍弄火窑的铁匠:“姑父,姑父,我可不可以去啊?” 铁匠闻言不看松柔柔,却瞥一眼安子,沉声道:“早去早回。” “谢谢姑父,那我走啦。”柔柔若获大赦,向安子眨眼,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傻呆子,还愣着干嘛,走啊。” 安子正犹豫要不要试试牵她的手,却已经被柔柔拽住袖子拖着往前跑。 “快点,快点,早听说早市的‘八宝镜糕’味道不错,一会去晚了便卖没了。” 安子哦一声便跟着小跑,忽然看柔柔的眼神,她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事情:“诶,安子,你不也是第一次来长安么?怎么带我逛啊。” “啊,哈哈……哈哈……这个嘛,我们就随便逛逛吧……哈哈……哈哈。” 铁匠望着安子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胡子,略微点点头,正思索的出神,却看眼前的光亮被挡住。他抬头一看,一个中年的和尚已站在他面前。 那人三十来岁,长的结实,一身赤色袈裟有些破旧。他右手握着一根四尺高的黄铜禅杖,左手托着铜钵,笑嘻嘻望着铁匠:“店家,这钵上的豁口,你可修的好么?” **** 话说李秉用过早膳,便去了后院库房。心里念着明天该去马学文家里坐坐,见到弟妹,总不能空手罢,既然手头不宽裕,便只有从家里拿现成的了。 这后院库房可不是寻常杂货库,都是李僙南北打仗时缴来的彩头。 李秉开门进去,被霉灰呛的咳嗽两声,连忙开窗透气。这房间的钥匙只有李僙有,平时除了李秉敢拿钥匙进来,再无别人,自然是没有经常收拾的。 房间不大,十个木箱绕房间一圈,摆的整整齐齐。每个木箱都贴着封条,除了用朱笔写个“封”字之外,在正上方还用墨水写着时间和地名。仔细看来,有两个木箱的封条已经被撕破了。 李秉站在房间中央,抠了抠嘴角,望一圈箱子:这青州,羌州的好东西都差不多找完了,下一个开哪个呢?长安的这个虽然肯定有好东西,但说不定里面的东西跟城里哪个大家大户里就有关系,还是不要惹出事端的好。不如就“洛阳”这箱好了。 他倒果断,一把撕了封条毫不担心,刚翻到两下,却听门口传来两声叩门声:“二少爷,永达堂的伙计过来了。看样子还挺着急的,您要不要去见一下。我让他在大厅等着呢。”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李秉闻声便把手里的镯子放回箱内,又轻轻合上了盖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放回镯子的旁边,放着一本蓝色书皮,那书露出的一角上面郝然印着“白雪内经”四个字。 这箱东西是当年李僙平洛阳之乱的彩头,而叛军的领头人正是“梁昊存”(见一卷十八章) 李秉出了院子,脚还没踏进正殿的门,那小厮便迎了上来:“世子殿下,您可算来了。我家小少爷让我转告给您,马学文在家里晕倒了,病的不轻。他先赶过去了,您要是得空,说不得也去一趟。” “什么?”李秉闻言,大为惊骇,赶忙就要出门:“怎么回事?” 那小厮跟在他身后:“我也说不仔细,说是用早膳的时候还好好的,之后练武,刚耍了两套棍法,就晕在了院子里。” 李秉闻言,只嗯一声,对着站在一边的门童道: “快去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