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焕章悄悄看一眼高源,其实在看到李润玉的处方之后,情况就已经明确了。赵焕章的医术也是很高明的,到这里,他就想通全部关节了。 高源点了点头,说:“呃逆这个病,《黄帝内经》上称之为‘哕’。张景岳在《景岳全书·呃逆》中曾经论述过,‘呃之大要,亦为三者而已,一曰寒呃,二曰热呃,三曰虚脱之呃。’” “李润玉大夫给您的治法,就是按照寒呃而治的,其中还加入了补虚的药物。主要是考虑到您年岁已高,身体正气虚弱。不过你不是胃寒呃逆,反而是胃热呃逆。” “哦?”齐主任露出疑惑之色。 高源解释道:“您已经病了八日,不算久病,自然不会是极虚而呃逆。但你的发热却日渐严重,而且还有大便难行的情况,再加上舌苔黄厚,这些其实都是阳明里实热的症状。” “您之前患过外感,表邪逐渐侵入内里,陷入到阳明,所以导致燥热内盛,气不顺行,因此上逆为呃。但您的这个病,迷惑性就在于脉象软缓迟滞。” 齐主任看了看高源,他问:“对中医我也稍稍有些了解,这迟脉,是主寒吧?” 高源点头:“没错,迟脉是主寒,但有些时候,脉象也会骗人。” 齐主任有些奇怪。 高源道:“中医治病,为何强调要望闻问切四诊合参,那是因为每一样诊断都有可能给出误导信息。就像您的脉,虽有迟滞,但并非是寒证,反而是阳邪入里。” “造成您的脉象迟滞的原因是邪阻经络,导致气血往来艰涩。《伤寒论》中曾经说‘阳明病,脉迟……大承气汤主之。’你看,阳明热病,也会出现迟脉,甚至可以用承气汤下之。” 齐主任思忖了一下,突然问:“你是说李润玉大夫治错了?” 赵焕章一下紧张起来。 “嗯。”高源却直接点了点头:“若是辨证和用药都正确的话,那肯定可以看到疗效。” 赵焕章汗快下来了,好家伙,真不怕得罪人。 齐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看高源:“那下次遇到李润玉大夫,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高源却道:“中医治病,本就是步步惊心,我们刚才也差点被这个脉象迷惑。其实我们应该感谢李润玉大夫,要是没有他前面的诊治结论,我们也差点犯了同样的错误。” 听到高源这样说,赵焕章才松了一口气。 齐主任却是笑了:“你这个小同志有点意思。前面刚来还没治病的时候,口气大得很,连李润玉都看不上。现在治出效果了,你反而谦虚了,还懂得帮人说话遮掩。” 赵焕章也看高源。 高源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了窗外,看向了新生联合诊所的方向。 见高源没有说话,齐东升主任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两位大夫帮我开个方子吧。” 高源把头转回来,他道:“好,那就用小承气汤吧。” “哎。”赵焕章则赶紧拉了拉高源,在他耳旁小声地说:“要不要慎重一些?毕竟齐主任年纪已经很大了,承气大黄之类的,要小心使用啊。” 高源一听就无语了,赵焕章这谨慎过头的老毛病又来了,他道:“并不是所有的年老之病都是虚证,并不是所有的老年人都虚不受攻。有是症则用是药,有病则病受之,无病才会人受之。” “辨证正确,就应该放胆用药。犹犹豫豫,只会延误病情,万一使得病邪越入越里,便是医者之过了。等到重症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怕来怕去吗?” 赵焕章被说的哑口无言,竟连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高源也一阵阵无奈,他们这个联合诊所里面,每个人身上都有毛病。赵焕章也不例外,他的毛病就是过于谨慎。他有三怕,怕治重病,怕给领导治病,怕治不好被追究责任。 所以赵焕章一身的本事被锁上了大半,这就是为什么上辈子赵焕章私底下会说他若是早些回来,张远材母亲还能有些希望。其实以他的能力,面对这样的病是十拿九稳的,可惜谁让他过于谨慎了呢。 农村医疗资源不足,所以他们这些大夫经常能遇上危急重症。而赵焕章在面对这类疾病的时候,总是畏手畏脚,经常延误病机。事后他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可再次让他面对重病的时候,他的胆怯和谨慎又会冒出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恶性循环的矛盾综合体。 高源见他不说话了,自己就去拿了纸笔过来,写了小承气汤的方子,交给张远材:“这边能拿到药的吧?” 张远材点点头:“可以。” 齐主任打趣道:“都说人参杀人无过,大黄救人无功,你这个小大夫倒挺敢开药啊。” 赵焕章赶紧说:“那主任您要不要换个方子?” 齐主任却道:“哎,这叫什么话?哪有让病人选方子的,我又不是大夫,用什么方子,你们说了才算。这个小大夫既然敢开,那我自然就敢喝。” 高源对着齐主任微微笑了笑。 这两人还挺默契。 而后,药煮完拿上来了。 高源让齐主任先服用一半。 齐主任端着药碗,还跟他们开玩笑:“我这一碗下去,人要是不行了,你们谁抢救我啊?” 赵焕章讪笑几下。 齐主任又道:“可别说喝了这个之后,明天又得让李润玉大夫过来擦屁股,刚才有些人牛皮吹得很响哦。” 高源道:“那也得喝了才知道。” 齐主任笑了几声,不废话了,端着碗就喝下去了。服下不久,他肠鸣之后便开始放屁。 可随即,齐主任就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兼有些烦躁:“怎么还有些心烦呢?” 高源却道:“已经放屁了,把剩下一半药也喝了。” 张远材问:“还喝啊?” 高源点头:“喝。” 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 齐东升主任拿过药碗,只是看了一眼高源,然后一仰头就都喝完了。 而后,齐主任皱着眉烦躁地弄着自己的衣领子,他问:“药也喝了,该谈事了,你们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高源说:“是这样,我们这次过来有两件事情要跟您商量一下……” 不等高源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跑进来一个小伙子在齐东升耳旁说了些什么。 “什么?”齐主任立刻紧张,他赶忙站起来:“两位大夫,你们事情着不着急?” “啊?”高源和赵焕章齐齐一愣。 齐主任道:“如果不急的话,我们明天再谈。你们看,现在天也黑了,这样吧,让小张安排你们先住下来,好吧?” 高源也看出对方应该是有急事,他便点点头:“也好,齐主任您有事先去忙,我们明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好。”齐主任拿上自己的外套,对张远材匆匆说了一句:“小张,你先安排他们住下。” 说完,齐主任着急出门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赵焕章叹了一声,说:“其实……最好是今天谈事情。” 高源问:“为什么?” 赵焕章看了看药碗,担忧道:“万一没治好,或者反而攻伐伤正了,那明天就不好谈了。” 高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