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渗进泥土,难免裤腿脚沾染泥水。 陈禅挑着好走的路。 听着那人咒骂。 人心,似乎过了一万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所谓的办公室,是临时搭建的三层小楼。 别看外面简陋,里面冬暖夏凉,这种搭建临时办公场所的材料近些年卖的火,赵木槿的父亲赵健勇也插手投资了一大笔,回报殷实。 办公楼前有一圈火烧过的痕迹,雪快将之掩埋住了。 一周内老是有工人半夜看见人影,走近一瞧又没了,还有的工人说,经常梦见自己在工地横死,闹得人心惶惶。 从来不信鬼神的大小姐,碰见这种事拿捏不定主意,听李经理的意见,花钱请了位外地有名的道士做了场大法事。 法事是昨天做完的,外地赶来的道士还在工地里,打算中午吃了送别宴晚间坐高铁离开泉城。 三层小楼前停了辆新上市的电动汽车,外国牌子拉斯特,挺拉风的。 赵木槿的车停在一旁,是辆粉色的奥迪,以她的身份开这种车足够称得上低调了。 还没进小楼的门,从赵木槿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狠狠的滚。 紧接着一位从头到脚皆是名牌的年轻男子,尴尬的倒退出来,瞧那样子还想说几句话。 赵木槿气的胸膛起伏,指着他的鼻子:“元成!我只说这一次,你们元家实在太过分了,用断我爸资金链威胁我?!休想!我赵木槿就算死也不嫁给你!” “木槿,我是真心实意爱你的,天可怜见,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真爱我的话从此以后别来烦我了!!” “木槿,这……” “做不到?你连这都做不到还说爱我?!” 元成一时被赵木槿呛的无语,最终灰溜溜的下楼。 “你是谁?”恰巧碰见站在外面的陈禅,元成没好气的问道。 “陈禅,现在是赵总的秘书。” 看陈禅的相貌衣着,元成提上来的心迅速放下。 要说连他如此显赫的家世都被赵木槿轰出门。 陈禅这般穷酸小子,真起了对赵木槿的爱慕之心,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以元成了解的赵木槿性格,一定会给陈禅极其难忘的教训,都不用他亲自出手。 “我和赵木槿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陈禅毫不掩饰的点点头,“听见了几句。” 元成皮笑肉不笑,丁点不觉得难堪。 放长线钓大鱼,对于赵木槿一家现今拥有的财富,正在走下坡路却依旧底蕴深厚的元家吃定了! 反正是未来的媳妇,被骂几句怎么了? 让不相干的外人听见,又怎么了?! 岂不是能证明他元成疼爱媳妇脾气好?! “把你手机收款码给我!”元成说道。 陈禅照做。 元成扫码转给他两千块钱。 “木槿性格直率,你在工作中受了委屈多体谅下!两千块钱没多少,拿去买衣服换身入眼的行头。你虽然长的普通用心打扮打扮也还行。人靠衣裳、马靠鞍嘛!你说对不对?!” 并非羞辱,单纯上位者“怜悯”的施舍! 元成笑着说道:“哦,我的手机号你保存下,有事给我打电话,但凡在泉城能帮的我绝对帮!” 拍了拍陈禅的肩膀,坐上拉斯特扬长而去。 溅起一路泥水。 赵木槿站在楼上俯视听着两人谈话,直到元成离去,对陈禅说道:“进来吧。” 她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陈禅很好藏下看赵木槿眼神里的复杂和异样,许多事无法开口只能独自品咋。 就算过了很多很多年,久到记忆模糊。 “你是来还一百万的?” 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双手交叉拄着下巴打量陈禅。 这个年轻人笑起来出尘脱俗,首次留意到他笑,赵木槿不禁痴了,甚至联想起真正神仙笑起来也不过如此。 所以,刻意令他到身边做了个秘书。 陈禅虽是大学生且是学国画的。文职工作做起来,居然中规中矩,称不上优秀,应付工地日常绰绰有余。 陈禅淡淡的笑,“是的。” “钱呢?” “没钱。” 赵木槿怒笑反问:“你来还一百万,人来了,反倒没钱?借钱的时候我给你十年的时间还,你不,非要逞英雄,一个月还,时间到了又没钱……” 她冷笑着拍案而起。 “陈禅,你耍我?” 被元成惹出的火气本就没消,陈禅一刺激,更怒了。 再加上元成小恩惠施舍陈禅,他欲拒还迎,赵木槿怒的恨不得掌他一耳光。 “我家里养了两条纯种藏獒,喜吃肉,我不介意把你扔到它们面前。” 陈禅轻声道:“你说过。工地上也传遍了。我相信你打定主意将我喂狗后,凭借你爸的权势仍旧可以自由自在。” “那你还敢耍我?” 稍顿,赵木槿长出一口气,“这样吧,我大人有大度,这份合同修改一下,还款期限依然是十年,我不追究你胡闹,不过得答应帮我应付下元成,怎么样?” 后面的事,她一瞬间就想好了,令陈禅假扮自己的男朋友。 此后,陈禅狗仗人势也好,狐假虎威也罢,得了便宜还卖乖也行,总之,甩掉元成这个包袱,赵木槿便谢天谢地了。 “我确实是来还钱的。” 陈禅静静说。 赵木槿的确好看,柳叶眉,轻薄的双唇,脸蛋似春意,身材如嫩柳,一颦一笑,一静一动,如姑射仙子。 “够了!” 她走到陈禅的面前盯着他双眼,满脸的怒气和不耐烦。 “有完没完?耍我很开心?!阿大!!!” 话音一落。 门口短短数个呼吸,来了位看上去并不多么健壮的中年男人。 “大小姐!” 叫做阿大的中年男人视线落在陈禅的身上,只等赵木槿一声令下。 作为凡夫俗子很难理解的那种人,有时候为了钱,不得不出卖一身武力。 阿大,就是此种人。 惹怒大小姐,等同于惹怒他阿大。 对待惹怒自己的人,阿大从来不心慈手软。 上一个试图绑架大小姐讹诈董事长的匪徒,已经让他废掉四肢击碎全部肋骨,丢进荒山老林喂野狗了。 说白了,他就是董事长放在赵木槿身边的“护法”,只要赵木槿安安全全,董事长不仅不会少他一分钱,另有大笔的酬劳。 “道歉!!看在相处时间不短的份上,我会原谅你!”赵木槿注视着陈禅一字一句说道。 陈禅含笑,“你不相信我是来还钱的?” 指着陈禅,赵木槿后退两步,冷冷说道:“阿大,把陈禅扔出工地!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吩咐下去,让银行查查他的银行账户,剩多少钱收多少钱,不够的话,用正常贷款的利率逼他还!!” 阿大狞笑扭着手腕,猛地跃到陈禅的身边,抓向肩膀。 “原本是想一次性把一百万全还给你的,事情有变,只能先还你三十万。” 陈禅忽视阿大带来的威压,自顾自说。 赵木槿扭过头不去看。 阿大狠狠抓住陈禅的肩膀,原想把陈禅生生甩出去废掉他的行动力,再遵从大小姐吩咐扔出工地。 他这样的人,自幼习武力气极大。 普通人被他一摔少说得摔个半死,卧床修养个把月不见得能恢复。 可是。 阿大却是丁点拖摔不动陈禅。 “……” 阿大不禁手中多加了些气力。 陈禅仍旧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好家伙!没想到你也是个练家子!!!” “我竟是看走眼了!!” 阿大声如巨雷。 赵木槿讶异的看着他,怀疑阿大是不是胡说八道。 多加气力也没用,陈禅站在原地稳如泰山。 阿大目眦欲裂,真真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别闹了,此行我当真是来还钱的。” 反手抓住阿大的手。 倒是让陈禅来了个过肩摔。 干净利索! 堪称教科书般的过肩摔! 阿大瞧着不怎么胖体重实则快两百斤,摔这一下,双眼里全是小金星,想要起身,试了几下,牵扯到五脏六腑吐了一大口淤血。 赵木槿不断后退,顷刻间发生的事她从未想过,吃惊的攥着电话连叫后援也忘了。 “你……你……” 着实超出了想象,陈禅薄弱的身板轻而易举废掉阿大,她只在父亲身边的那位王爷爷拳脚功夫上见识过。 只是王爷爷习武一辈子,泉城江湖的后生晚辈恭敬称呼一声“王爷”,年纪轻轻的陈禅怎能与王爷爷相提并论?! 何况他那么普通,只是笑起来好看罢了…… “工地的凶险并未结束,你找来作法事的道士招摇撞骗,献祭的那些牲畜血食,不禁没有产生丝毫作用,反倒勾引出了它们的凶性,最快今夜就开始有人遇害。” 听着陈禅的言语,赵木槿回想那场法事。 道士用了三头猪三头牛的肝脏,喂养工地不可捉摸的那些脏东西。 法事做完后,道士故作高深说了些风马牛不相干的话,最后一锤定音,工地里的脏东西已被他驱赶回地府了。 他和牛头马面打过招呼,必会狠狠的教训一顿。 血食是供养给牛头马面的。 三十万。 邀请道士的费用,三十万。 “你,你在骗我?!你跟那道士其实是一伙的,你们合起来骗我?!!” 赵木槿吃惊的问道。 陈禅注视着应当是熟悉的面容,走近她,似是千年前那般温柔的敲了敲她额头。 “你看。” 宋真宗天禧五年,因避太子赵祯讳,改浈州为惠州。 这一年,鼎鼎大名的王安石出生。 也是在这一年,行走天下的陈禅于惠州收养了一位孤苦无依的女童。 赵木槿恍恍惚惚。 不知不觉扭头看向工地。 鹅毛大雪。 数道泛着红光的影子,突然停下步伐整齐划一的朝她望来。 依稀得见面容,个个保持着痛苦绝望,有的四肢不全,拖着褐色粘稠的血,有的开膛破肚,肠子耷拉一地…… 赵木槿冷汗涔涔,全身颤抖。 这般恐怖的景象,她只在电影里看过。 “为你除掉这些怨魂,当是还三十万!” “你到底是谁?!” 赵木槿双手攥在胸前,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冷静! 作为泉城大佬赵健勇的独女,赵木槿听说过一些奇人异事,以往只当是怪谈,万万没想到真实看到了如此一幕。 她眼下极其的清醒,知晓陈禅并未用什么迷幻的手段迷惑她。 所见即是真相。 “你……你不是人?” 耳濡目染父亲为人处世,一向冷静的赵木槿,不禁结巴了。 陈禅这下失笑,“当然是人。” “那么,你是小说里的修行者!!!” 她突然很肯定。 掩埋着的大世即将复苏,有些暗示的言语陈禅说出来也无妨。 况且赵木槿家世显赫,往后的见识远胜凡俗,不免接触到另一个世界。 “无一日不在修行,无一日不在问心。”陈禅轻轻道。 她艰难吞咽口水。 “其实,能除掉……除掉它们的话,可以算成一百万。” 她对骗子道士都能爽快开价三十万,令工地上的工人安心,真有本事的陈禅要一百万,赵木槿绝对同意。 陈禅扭头瞄了她一眼,表情认真,可他却摇摇头:“于我而言,这点小事只值三十万,至于剩下的七十万……马上就能补齐。” 赵木槿不解。 数道血影似是被她吸引,离办公室愈来愈近。 陈禅分开双手,再度啪的一声合拢,像是拍死了几只嗡嗡叫的蚊子。 血影一齐炸碎,顷刻间不复存在。 “魑魅魍魉,速速退散!” 敲了敲她的额头。 陈禅轻笑:“答应我忘记此事,好吗?” 赵木槿木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