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千字文
七夕节一过,似乎所有的事情又恢复了原状,自从蛟去了瘾城后,毒娘子来花店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尘铭这位沙城老人也在今天一大早就告诉我他想去瘾城的碎世阁拜访一下,虽然我认为他能进去的机率不大,但也任由他去了,能让其他事来转移他曾经的悲痛也算是好的,所以烹饪这件伟大而艰巨的事情又重新回到了鸦泽的手中,我起床第一件事依旧是泡茶。而唯一没有恢复原状的则是现在还在窗台上打盹儿的那只猫。 七夕节后的几天似乎还有当日的余热,半生瘾来了位稀客,他就如曾经的尘铭一样,身穿一身长袍,不过显然比尘铭年轻并且清秀许多。所以,他或许不算是半生瘾的普通客人,而是有缘人。能走跨越年代走进半生瘾的客人,皆是我要寻的有缘人,也都是稀客。 “公子。”我礼貌地向他行礼,按他的服饰佩戴,不是王侯也必定是贵族。 “姑娘不必多礼。”他的举止十分优雅,突然让我想起了那个随性的狐九,还真是强烈的对比,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将泡好的茶多倒了一杯递给这位谈吐优雅的客人。 “多谢!”他出于礼貌双手接过。 “公子买花?” “嗯,送一位故人。” “敢问是怎样的故人呢?” “他啊……” 南朝梁武帝萧衍在位时期,这是皇帝坐拥江山的年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有点痴呆的声音在庭院里反复响起。 “又背不到了?”司空瑾端来刚熬好的中药,“来,赶紧把药喝了。” “哎,背不到背不到!”吹了吹还热气腾腾的汤药,抱怨道,“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念书,我想跟空瑾学打仗!” 扇子敲在童双头上:“都说了我姓司空名瑾,你已拜我为师,以后要叫我师父。” “空瑾……”被打的童双瘪嘴委屈。 无奈地叹了口气:“呆子,叫师父。” 童双一下来了脾气,双手叉腰好不愤愤:“你若教我打仗,我便叫你师父。” “我只是谋划,不上场杀敌。”拿起童双抄写的《千字文》,趁他喝药的同时一遍一遍地念给他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空瑾别念了别念了,喝药都不得安宁。”童双一口气喝完苦涩的中药,皱着眉头抱怨。 “呆子,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姓司空,单名一个瑾。”司空瑾笑着看他喝完,递给他一碗清水解苦:“这本学完便教你学兵法如何?” 清水将腔中苦涩冲淡:“我想直接学打仗!” 不免好笑地敲了下他的头:“呆子,你连天策谋略都不明白,怎么打仗?”不知何时,他已习惯唤他的徒弟为呆子。 “师父你会,你来教我!” “好好好,你背完这《千字文》我便教你。”没想到他竟改口叫师父,看来是真想学打仗啊。 “一言为定。”眼里的兴奋毫无保留的流露出来。 “一言为定。” 将药碗收起,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看又重新埋头苦背的童双,不禁摇摇头,笑叹:“真是个呆子。”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天空被一刀划开,昼夜两色。 “你,执意要走。”虽然是想问,可说出语气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徒儿心意已决,愿师父成全徒儿任性。”他已不如以前那般痴呆。 司空瑾皱眉怒道:“你要参军为师不拦你,可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如今都城陷落,危在旦夕,你还要前往那里参军打仗,简直是命悬一线!” “嘭――”双膝重重地与地面发生碰撞。 司空瑾瞳孔紧缩:“你……” “生死攸关之时,救城更是迫在眉睫!师父,请遵随徒儿之愿!” 无奈地闭眼转身,双手负于身后,声音沉了几分,饱含沧桑:“你要知道,出了这里,为师便再护不得你。” “那就由徒儿上前线来护师父安危。” “此番前去,凶多吉少。战乱当头,你我师徒二人终将缘尽,再无旁系。”人来如往恰如这生死之间,不过沧海一客,“若今后有缘再见,你也不必再唤我师父。” 俯身于巅峰之上,迷雾被踩在脚下。转眼间,他的呆子徒弟长大了啊…… “空瑾……” 随后是越行越远的脚步声,当司空瑾再次转身,身后早没了那个熟悉的呆子。 “报――”一人急冲冲地跑进大殿,还未站稳便硬生生地跪下,“禀告陛下,敌军已临城下。” “众将听令,率五千精兵连夜出发,守住城门!” “臣,遵旨!”朝中将领皆是士气一诺,而童双正是这五千名精兵中的一名。 战场厮杀,刀光剑影。尸骨未寒,血染尘沙。 他不知自己身上被砍了多少刀,原本的刺痛已经变麻木,满脸的血迹已分不清谁是谁。 “空瑾,空瑾……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哪怕你不再是我师父,空瑾……” 努力握紧手中的锵,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奋力杀敌。空瑾,你说的没错,谋略天策都不明白,怎么打仗。 他被人用利剑从身侧划过,手中的锵已无力举起,不知掉落在谁的尸体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落地的那一瞬,他看见千军万马从他身侧踏过,偶尔会有马蹄压过他的身,踩上他的血。 “空瑾……” “呆子,我姓司空,单名一个瑾字。” “空瑾……” “呆子,快叫师父。” “师父……” 倒地的那一瞬息,恍若明白,无论是谁拥这万千江山,都与他无关。 “师父,徒儿护不住你了……莫怪徒儿食言……” “快跑吧,都快跑吧,离都城越远越好!”周边全是与司空瑾背道而驰的人。 司空瑾拉住一个还在拼命收拾摊位的贩子:“这位兄弟,敢问何事如此焦急?” “你还不知道吗?都城传来的消息,守城大军,全军覆没!” “你说什么?!” 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离开之前还不忘提醒司空瑾:“估计再没多久这天又要变了,兄弟,你也快跑吧,改朝换代只在瞬息之间,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战乱当头,烽烟四起,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着活下去,逃的逃,亡的亡。曾经安定繁华的江山如今每一处都弥漫着阴暗慌乱的气息。 快马鞭策,马蹄阵阵,这是离都城最近的路。哪怕师徒缘尽,也无法置身之外啊。 “我有要事需进城,劳烦军爷通融。”司空瑾双手抱拳。 “哎,现在这城是进不去也出不来,敌人已经从另一方攻入城中,怕是要变天了啊。” “我只为寻一人,敢请军爷通融。”军爷的话他已听不进去,依旧重复着自己的请求。 “找人?什么人?” “找……我徒弟。” “城池变迁,估计你也找不到了,我们也无能为力,你还是另寻他法吧。”他是军爷,一朝门开或许就将有更多的百姓陷入水生火热之中。 司空瑾眼眸骤变,声音略带焦急:“军爷此话怎讲?” “被派去前线支援的……就没有人回来过。”他见眼前人木然,不免叹了口气,“现在城中状况我们也不清楚,你若执意要去,还请远路绕行。” 司空瑾并未答话,只是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大门,沉默许久,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城中百姓都知道一个消息:他们的陛下被囚禁,死于台城,享年八十六岁,葬于修陵,谥号武皇帝,庙号高祖。 从那以后,司空瑾再未笑过,盼了多少个秋收冬藏,终是无归。 一枝白菊出现在眼前,司空瑾抬头看来。 “公子,这是你要买的花。” 司空瑾接过白菊:“谢谢,多少钱?” “若司空公子答应我一件事,这花便是送的。” “请说。” “祭友后,记得把花瓣摘下,洒在故友的地方。” 他看着手中的花,许久才吐出:“好。” 重回故土,战乱的痕迹早已萧然无踪,百姓安康,贩子街头叫卖,马蹄声在人群中嘀嗒作响。 马蹄声止,司空瑾翻身下马:“请问侯景之乱的地址是在前面吗?” “你再向前面走两公里路就到了。”叫卖的摊贩热心地给他指路。 作为答谢,司空瑾在他的摊上随意买了个玩意儿。 马蹄声再次响起,比之前要快了许多。 “跟上。”我掀开车帘,又是一幅家泰民安的画面。 两公里已是城外,荒凉一片,这片被血液与尸骨侵染的土地寸草不生。 “呆子,师父来看你了。”白菊花瓣漫空洒下。 “呆子,为师先教书文,再授你兵法。” “不要!空瑾,你直接教我打仗多好!” “呆子,连兵法谋略都不懂,怎么打得了胜仗?” “空瑾懂谋略,我去打仗,一箭双雕!” “呆子……” 花瓣飘落的在地,又被暖风掀起,在空中不断旋转彷徨。 “人生百年,身死即灭。白菊盘旋不停,生命辗转不息。” “小妖,此话何解?”鸦泽掀开马车的车帘。 “司空公子的那位故人,还没死。”手里拿着的是鸦泽递给我的纸条。 “不告诉他吗?” “罢了。”事态如此,何必掺和,“回吧。” 车帘被放下,策马返程。 在回程的路上,我似乎听见有个痴痴傻傻的声音正在努力的背诵着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昼眠夕寐,蓝笋象床,弦歌酒宴,接杯举觞,矫手顿足,悦豫且康……后面是什么呢……怎么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