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啊,虽然你以前也有过国外公司的工作经验,但管理一个大团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光记住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挺费劲。” “我这个长辈,帮帮你,给你开开头吧。” 一张大桌,30来号人,都是核心骨干或董事,有些是许家的亲戚,有些是顾家的。 除了几个熟悉的叔伯,其他对于许知意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面孔生。 席上说话的人语气先扬带着客气。 “我们这酒都开了,就这么干巴巴喝酒没意思,各位,我提个建议。这样吧,我们随意指着一个人,如果知意说不出他的岗位,姓名。那就重新喝酒认识下如何。” 分明刁难。 这里头不少许知意第一次见面的人,存心要许知意喝。 几个看不懂局势的随大流附和,“好啊,好啊,多认识认识,以后工作起来也方便。” 看笑话的,比如财务部的老大,顾北森的亲姑姑顾念甄就喝着茶,不做声。 岳清知道话下的意思,看向许知意。 她护得了一回,护不了第二回,所以听着一帮人起哄,她淡淡笑,没有驳,没有出声。 打算让许知意自行面对。 小狮子总得张一次爪。 而许知意成了整桌的主角,她迎着这些各有心思的目光,大大方方,笑着应了提议的人,“可以啊,伍叔,但是如果认不出来,别怪罪我,以后我会多去窜门,可以吗?” 伍叔见“小妮子”有娇软意,上了套,就顺着话锋答,“可以,可以。” 顾北森坐在她旁边,也是看戏的态度,浅浅听着,没有表态。 红酒,他自己默默地先喝了一口。 伍叔带着年岁痕迹的眼尾上翘,看了顾北森一眼,颇有投诚意味,二选一的选择题里,他早就选好了养老保险,然后笑呵呵先是指了个商业运营部的。 许知意捕捉到了这个目光,心里冷笑了下,站起来,手轻轻绕过顾北森的圆弧椅背,手上18k卡地亚手镯顺着藕臂滑落到了手腕边,又缓又慢。 她走到那人旁边,浅笑,“这也太简单。” “商业运营部李总。今天来市场销售部找过杨坚总。刚好杨坚总介绍过,微信都加了。” “你好,李总。以后请多多指教。” 玻璃杯轻碰。 “你好。” 她对了,但还是找了李总碰杯,喝下酒,本来敬了一轮,已经有三十杯的底。 许知意此刻脸上除了有点粉红,人很清醒。 一帮人看着她酒一口没推,人也是一点没怕也没怯,还主动喝,才知道这人不是瓷娃娃。 是有些匪气在的。 她还将空杯放到旁边顾北森面前,鼓他手臂,让他再加。 酒壶离顾北森老远,她知道罪魁祸首在哪,于是她就找谁。 被点的人眼眸垂看了那空杯,轻勾了唇,从椅背上支起温慵的背,微向前倾,手指转了面前那张大型的玻璃转盘,将酒壶调了过来。 旁边的人比顾北森低一个层级,就说,“顾总,我来帮她加吧。” 顾北森笑着,说没事,轻提了加酒壶,往许知意杯里添。 酒有了,许知意从他那抬起了眸,眼神烈烈,举杯敬了出题人,“伍叔,不用放水啊。” 不仅酒不怕喝。 还隐隐,有挑衅意味。 有意思。 伍叔见状,一时有点露了底,面上挂不去,就加了她的难度。 指了研发部的一分支,上市注册部的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高管。 许知意踏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停下,打量了那高管。 再怎么会认人,这种分支部门的领导,而且还是负责药物上市审批,经常驻点研发中心,不经常窜门子,也不常参加高管应酬的。 初来乍到的人能记得? 伍叔见她停了,就翘腿说,“认不出就两杯,他刚刚可说了两遍名字。” 许知意淡笑,抬眼看了伍叔一眼,也扫了整桌人。 很有意思的是,就这样觥筹交错看似和谐团结的场合,立场都泾渭分明,想给她提示的,会嘴型暗示,看着笑话的,则假装喝酒喝茶,事不关己。 城府深的,则一点看不出来向着哪一边,眼神淡淡,姿态八方不动。 “被提示,就要再罚一杯。那就得喝三杯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对面提醒。 许知意转回了头,手中的红酒先敬了那人,红酒入腹,然后微抿了唇边红渍。 人名,她的确不记得了。 但, 她记得他的简历,“首都医科大学博士学历,两年前在一间胶原蛋白新型生物材料供应商公司跳槽过来百利,现在带着上市注册部的团队......” 对方见她这些都知道,连忙站了起来,“没错。” 名字嘛..... 资料背了一个晚上,提到了关键词,现在想起来了。 “马总。”许知意进退有度,“以后请多多指教。” 伍叔皱了眉。 刚刚一轮的简单介绍,互相寒暄,可没有这些高管的背景资料。 她明显有备而来。 他转头看了眼岳清。 岳清没打算参入这场挑衅里,此时笑着,看女儿许知意,微微地点了头。 伍叔见状,背靠后座退怯了,觉得没意思了,这明显是他们的套,还给董事局的人加深了印象,得不偿失。 他讪讪敬了许知意一杯,就说姑娘记性真的很不错,他这个长辈不用多忧心了。走了个结语尾场,偃旗息鼓。 心里暗暗想着来日方长。 许知意回到了位置,旁边人又给她加酒,她这次没指使他加,却很主动。 喝了满肚子水,她有点不快,低声咬牙,“对你真忠诚,表演了一场汪汪叫。” 即使他并没有喊人这么做。 顾北森给自己也加了酒。 红酒落杯,滚荡起涟漪,他碰了她的杯,酒放唇边,轻巧应,“光会表演还不行,还得会咬人。咬不到位,也没用。” 许知意瞥看了他一眼,鼻腔冷哼。 转头和母亲岳清说话,一晚上也不想搭理他。 有人闹也会有人护。 站在岳清这一边的高管,利益相关,爱屋及乌。则是转移了桌上的话题,重新提起当年许家爷爷许国昌创业的不易,到了二代许翔和岳清这,他们带着药厂转型,全国飞找资源,打地铺睡工厂,劳苦功高。 大家回忆往昔,举杯又感慨了一轮,话题一阵阵地换,不剑拔弩张了,一些人就出来平台抽烟。 顾念甄出来上洗手间,侧身看见了在过道口抽烟的顾北森身影。 她将手上的吸水纸团捏着。 “许知意那丫头看起来就不是吃素的,有备而来,心里门清。虽然叫着你小叔,但刚刚那样子,明显挑衅你,你还让她进你部门?不怕鸡犬不宁?” “岳总安排的。” 烟雾缭绕,顾北森手上夹着烟,掸了白灰在烟塔里,公事口吻和亲姑姑说话。 顾念甄扔了纸团,“那不摆明了是要你的位置。” 顾北森耸耸肩,脸上云淡风轻。 岳清说的是,让他好好教教许知意,市场销售部在公司是塔尖,重中之重,能学到不少东西。 意思也大差不差了。 “早点打算吧,北森。趁我在这个位置上。伍叔也能帮上你的忙。许家一点不会念别人的好,过了这村没这店,耗不下去的。” “有数的。”顾北森看着手中的星火,沉沉浮浮那么些年,有哪些该是他的东西,他很清楚。 “有数就行,你哥这几天在问,什么时候回顾家吃顿饭?别真打算在那当许家人。岳清可没把你当自家人。你后头的事,我估计她都一清二楚。” 顾北森冷哼了声,压灭了烟灰,话薄意,眼底薄冰,“我后头,什么事?” 被反问,顾念甄一时语塞。 才留意到这抽烟的过道里,不止他们两个,她这话惹了不快。 “没......我就不说了。你有数就行。” “嗯。” “北森你最近忙,我也不多说什么了,那你哥约你时间,你怎么说,你姑父也想找你聊聊,抽个时间?” “明天吧。” “明天也行。时间地点你定。” “行。” 顾念甄转头要走,顾北森想起了件事侧身喊住了她,“财务部,我要塞个人。” 顾念甄回眸,“行啊。我们都是自己人,好说话。”目光里她看见了从过道出来平台的许家丫头,有意说了最后一句,声音还挺大。 许知意应该是听见了,朝他们这看过来,轻轻一眼,走向相反的方向,找别人借烟。 * 回到云峰馆,喝了两瓶解酒药的许知意,车一停,立刻推开车门,蹲在花坛旁边,吐个稀里哗啦。 刘光华送了他们回来,车停在道上,他人坐在驾驶座,看着后座的人拿了把黑色的伞,开门也下去了。 车该停到地库还是开走,刘光华没了主意,于是点烟稍等了会儿。 夜晚风凉,水雾在飘,顾北森举着把伞,倾斜给了许知意。 许知意吐完,人舒服了,却站不起来,她穿了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气场有了,但是对于醉鬼来讲,简直是钢丝刀刃。 一支无比冰凉的水触到脸边,冰凉入骨,刺清醒了她的酒意。 她倒嘶了口凉气。 顾北森递了水。 她接过,漱口,人在支撑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雨伞,再看了左侧肩头,身子一大半都在雨里,遮和没遮一个样,淋得半肩湿透,丝绸质地的衬衫贴在肌理上,透出了白色肩带。 刚刚光顾着胃里的不舒服,还没意识到。 现在简直透心凉,心飞扬。 “做个人吧,顾北森。” 经过这一晚,以后要面对什么妖魔鬼怪可算是一清二楚了。 她吐掉了嘴里冰水,看着手挽着西装在一旁的顾北森,心里想,就包括面前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对她说,“伞就这么大,自己不会过来点。” 看,一点点体贴意识都没有,要淋死她。 但仔细再看,一伞遮两个人,顾北森半臂也是湿的,白衬衫皱巴地攀在了起伏的肌肉上。 的确也撑不了一蹲一站的两个人。 许知意往中央站了站,冰冷的雨水滴从锁骨边浸入,凉得她有点抖。下一刻,还带着温度的西装外套套在了她身上。 她轻抓了下边缘,合拢了。 嗯......良心还未完全泯灭。 两人站在伞下,又说了会儿话。 在车里的刘光华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吸完烟,倒车换了个方向,熄火要问,就看见雨刮前,许知意伸手要打顾北森。 对,是即将,未完成时。 发生了什么,他没听见,顾北森抓着她的手,没让她打成。 知道了太多会被灭口的,他想。 于是刘光华又重新着了车,从车道开了出去。后视镜里,两人拉拉扯扯的,看起来像是吵着什么,但也就一会儿的时间。 他的boss,顾北森,背起了那耍脾气浑身湿透的许知意,单手提了她的高跟鞋,进了小区。 * 许知意有点醉,趴在肩头,小嘴叭叭地没停,“我让你把酒装那么满了吗,半杯啊,顾北森,一口下去,我胃都在烧。” “你说公归公,私归私,那我们就来讨论私的,给我道歉,你个混蛋。” “还有公司的饭堂真的很难吃,谁招的商啊,是不是又是你们顾家的走后门啊。给我的胃道歉。” “雨伞都不会打,我明天感冒了怎么办,你也得道歉。” ...... 一路在耳边叨顾北森,醉鬼嘴里还一股红酒味,顾北森有点想直接松手将她扔下去,很是嫌弃一点没安分的人。 可她是醉鬼,明天醒来大半事情都会不记得了。 于是他听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许知意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衬衫,拧成了螺旋状。 顾北森抬眸看着前方也就应付地回答,“是,我道歉,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 听了道歉的话,许知意才不叨他了,轻靠在他的肩头,脸蛋温热,消停了一会儿,然后没多久在他颈边又开始嘤嘤。 他叹气,“怎么了又?” 又要批判他什么了。 进了大堂,物业助理帮他们收伞,看不明白明明有伞的两个人,是怎么那么狼狈的,淋得透透的,身上没一处幸免。 后来一看,伞在背上醉得不成样子的人手上,拿也拿不直,就明了了。 物业助理赶紧帮他们按了分别的楼层,按着开门键,让两人进去。 门一关,电梯里机械声转动,无比静谧。 许知意难受还在继续,人埋在看不见光线的颈边,避着迎面的光,问,“小叔,你会离开的,对不对。” “最后,你还是会走的,是不是。” 落在地上的水滴也分不清是谁的,汇在了一起。 背着她的人,从胸腔里,淡淡地应了声,“嗯。” 走也是嗯,不走也是嗯。 不清不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