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阶梯教室,任课老师拿着麦克风正在逐一点名,旁边的方瑞琪戳了戳许知意的肩膀,看她一早上心都不在,马哲老师点名了她三次,她都没应到。 赶紧帮她举了手,说,许知意在呢,在呢。 而许知意低头看手机,早上八点已经讲了一节的中国近代思想风潮,四十分钟过去了,手机一直没传来半丝消息,第二堂课连着上,她心焦到课都没办法好好听。 “五四运动是一场中国人民为拯救民族危亡的伟大社会变革运动......从北京的大学开始,逐渐发展到湖南、福建等大学也纷纷罢课抗议。” “中华民族存亡之际......” 抬了头,许知意也在自己的存亡之际,和旁边的方瑞琪打了招呼,从座位蹲下,只拿了个手机,悄悄从后门跑了出去,出校园打车直奔家的方向,朝那家酒楼去。 十点多,广式酒楼里喝茶的人多,满大厅飘着工夫茶的香气,许知意熟门熟路地和酒楼的经理打了招呼,被指路了包厢琼花房。 “知意。” 她还未进门,先被人叫住,转头看见了和服务员交代话语后朝她走来的顾北森。 他微诧异,“你怎么来了?” “不想等了,这么久都没给我发信息,这滋味比等高考成绩还难受,你怎么在外头,说了吗?”许知意嘟囔着,跟着他先到一旁去,见没人了,顾北森才粗略帮她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轻笑了她。 “说到一半了,有熟人进房打招呼,正聊着,我出来加菜单。你不怕了?” “怕呀。我手都在抖着呢。” 闻言,顾北森笑笑摸摸她的手,有点冷,白得关节都没有血色,他握了握,放她的手放进口袋里,慢慢暖回来。 “那等会儿再进去,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完,你过来些。吃过早饭了吗?想吃什么?” 许知意窝进他怀里,有了温度后,慢慢平稳了下来,“吃点甜的,拯救下我的紧张吧。” “好。” 在角落里待了一阵,两人想起这是家附近的酒楼,熟人还是挺多的,就松了手和怀抱,一前一后地进琼花房,一开门进去,坐在圆桌的人都看向了他们。 房里的客人是雅汇湾的邻居,房地产国企高管,和许家长辈挺熟,经常窜门。 “知意也来了呀,不用上课吗?国昌大哥,你看你家这两个,养得可真好,下次我组个局,我家刚好也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年纪差不了上下,我们亲上加亲怎么样?” 许国昌本来乐呵呵笑,如果早上一来没听见顾北森的话,他可能也就答应了,现下忽然就淡了笑颜,喝了口茶,摆手直说,“不着急不着急。” 目光也随之看向许知意,她一走进来,问了好之后,就坐在了顾北森身边,大有要一起赎罪、有难共担的觉悟,眨着眼睛看向爷爷许国昌,眼神清清澈澈,却又微微闪躲,静待审判。 许国昌缓眨了下眼,嘴边的茶烫嘴,他放了下来,也是真没想到这两个在家里爱闹、爱吵,上回从五丰回来还一副要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竟然来和他说有了感情。 他七十岁的老人家了,见过许多世面,可着实有点愕然,和朋友聊着天,都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地留意他们。 一个是他老战友临死前交托培养的孙子,干净,风光霁月,端正如白杨。 一个是他自己的亲孙女,娉婷,掌上明珠,娇真如星尘。 两个人一起长大,前后辈的观念没少给他们灌输,却还是私下跨层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下又该如何端正。 “大哥,怎么,舍不得你家孩子和我家的认识啊,是我家不配了吗?”对方开玩笑。 许国昌扫了他们一眼,赶紧说,“哪里的话,怎么会有这种事,要仔细说,我们家还高攀不起呢,找个时间,找个时间,慢慢安排。” 现在头疼,根本没心思安排。 顾北森举了手让服务员加碗筷,许知意听了爷爷许国昌说的话,眼里有些暗淡,松开了桌下偷偷捏顾北森小指的手。 他一进门端端正正的,不和她作乱。 听着他们说话,她默默地吃着,默默不开心。 没了手边的温度,顾北森转头看她一眼,拿了她要的一碗甜滋滋的双皮奶放到她面前,低声说,“别担心,我在呢。” 她点点头,就着许国昌他们的交谈,缓下心焦。 待那人走后,许国昌送了人到门口,返回来,就见视线里的两人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许知意吃不完双皮奶让顾北森帮忙吃,两个人分食,各自的汤匙碰来碰去,肩膀近挨着,已经有克制,但界限早就不明。 往时,他们如此,也就当感情好,就过去了。 这次,他不得不清了清喉咙,打断了他们,一脸严肃坐在他们对面,见以往都坐旁侧的亲孙女不到身边来,面孔没有一点笑意。 顾北森放下碗筷,将普菊茶壶转了方向给许知意,眼神示意她去倒茶。 许知意站了起来,坐了过去,甜甜地叫了爷爷,又说他今天穿的墨色山水对襟短褂,穿得气宇轩扬、雅致不凡。 哄得许国昌趁热喝了两杯茶,然后脸上的笑意才勉强地露出,问了她,“不用上课吗?怕我不同意你们的事,着急过来啊。北森没和你说?” 许知意来回地看了他们一眼,“那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刚刚你们是谈到哪里了。 许国昌扣扣桌子,让她继续倒茶,从她的反应里也知道了顾北森还没和她提今天聊的事,许知意赶紧满上,又给他勺了碗鱼片粥。 他吃着,才说,“我是不反对,年轻人多谈点恋爱,也正常。我也不是什么腐朽老顽固,爱拆散别人。” 那就是同意了?! 许知意弯了唇,眼里明媚了起来,一颗心即将尘埃落定,又听见他说了个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今天早上也问过顾北森同样的问题,“你们两个现在对外同是许家子孙,而在内,你们又是家人。万一,哪天你们闹了矛盾,我帮谁,再来,要是未来你们不在一起了,可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们各自娶妻嫁人,这样一件事梗在面前,想过后果没有?” 许国昌说着,本来带着笑意的脸又冷了下来,有点痛心,生怕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冲动行事。许家人丁单薄,遭不起这样的变故。 顾北森的答案他已经听过了,那年纪小的许知意想过没有。 他话落,许知意微微垂眼,重重地点头,“想过。”她笑了下,想起之前的事,“因为这样小叔不肯和我在一起。” “哦?” 许国昌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有过一次思想的挣扎,他看向了顾北森,“那这次呢?” 两个人几乎同时地看了对方一眼,要说话。 许知意笑了下。 顾北森接了话,说,“我们想过这个问题,也因为这样曾经不愿意在一起,各自自欺。这次是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都盘析了一遍,才敢到您面前说。我们......会以家人为前提,来谈这场恋爱。” 他们不会自私地只顾冲动和私欲。 许国昌问,“所以如果我反对呢?” “那就当我们今天没来过。” 许国昌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手指摩挲了白瓷茶杯,拿了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里头的汤水晃晃荡荡,是怎么也回不去清白的。 他微微凝眉,叹了气,“你们都是我知根知底的孩子,我是一点也不愿意你们吃点苦,无论是知意还是北森。今天你们来了我面前和我说这件事,诚实地告诉我,你们的内心想法,我哪能就这样当你们没来过,说句不字,就算呢。” “我也不能辜负你们。” 许知意问,“那......” 许国昌笑了笑,松了肩膀,为“以家人为前提,谈这场恋爱”而动容,还有微微心酸。 “可以,但......” “爷爷,又但是什么呀。”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许知意,听到他的可以两个字她就喜上眉眼,可眼角也有泪花在,这孩子什么时候会为了求样东西而哭呢。 从没有过。 更别说知道自己身份,而自行套枷锁的顾北森了。 老爷子点点头,决心帮他们,可他们要在一起,最大的阻碍也不是他,而是许知意的母亲,岳清。 他收养顾北森,没有和她还有儿子许翔商量,这些年一些有心人在岳清面前直说是他怪岳清没给许家留个儿子,而导致她对顾北森存芥蒂。 安排了顾念甄进百利之后,更是让她来讨说法,也又安排了岳家的人进百利占位,派系内个中的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可挑拨着,时间推移着,逐渐也开始变味了。 如今又添上了这件事...... 这种揣度家里人的话,不能给许知意听见,于是他转了话锋就说,“但是,小知意,你先去给我买些钵仔糕和马蹄糕,不要这家酒楼的,要对面二楼广式点心铺的。买回来了,我再想想。” 桌上明明还有很多东西还没动过。 是要支开她。 许知意点了头,看了顾北森一眼,顾北森微淡笑了下。知道他们有话说,她就起了身,遵照爷爷的指使出了门。 这一顿早茶吃了很久,从上午一直坐到了下午的三点,但是总算也是个好的进展,许国昌同意了他们的事情。 至于他们单独谈了什么,顾北森没有详细和她说。 傍晚,顾北森开车送许知意回学校,在车里,他只说了一件。 许知意听了,娇声说,“一亿当聘礼?哪个人能短时间内赚到一亿啊。爷爷欺负人,你这都答应了?” “嗯,四年为限。” 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一点也不为难,心中自有掂量,一双黑瞳含着笑看她,仿佛已经要在四年后将她收入囊中般,不容质疑。 停了车,在宿舍楼下,许知意解开了安全带,点了顾北森的额头,问,“你现在年薪多少?” 小手被抓在了掌内,许知意挪了位置到主驾驶上,听他说,“80万。” 短短时间,他在百利已经到了管理层,未来可期。 只是怀里软绵的人很担忧,她快速心算,然后说他,“哦,是打算百年后,我白骨森森了,才娶我是吧。” 她微微叹了气。 然后被顾北森笑着,捏了下巴,“这是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啊。” 许知意环着他,微歪头,长睫颤颤,“嗯,没有。所以我们,及时行乐吧。年老了,怕你没那个力气。”她往前坐了两三寸,话在他耳边点火,一寸寸烧他的理智。 他要吻她,许知意撤退往后,摇摇头。 不要这个。 宿舍虽然面向山林,但是也有零星走动的人,她可不想第二天成为学校论坛上的风云人物,她开门从他怀里下车。 只点了火,也不灭。 顾北森怀里落了冰冷,唇边也是空,眼瞳自行降温,重新启了车,许知意回头敲敲车窗。 他降下。 “明天周五没课,宿舍没人。” 还真是哪里要着火,她就要往哪里点。 顾北森倚靠在车窗沿,若有所思嗯嗯两声,手放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看向她,视线落在了她的唇边,又放到了她狡黠如狐的眼。 蓦地笑了笑,伸手刮她的脸。 他说,“宿舍没人就要锁好门窗,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明天早点回家。” 冷静如天上已经出来的皎皎月光,一点污瑕都没有。 切,没意思。 而那也只是一时,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冷静的,一帮人周末去酒吧玩,两个人中途说出去抽烟,白雾弥漫片刻,剩他们落在后巷子里。 趁着酒意在弥漫,两人看了一眼,就会不自禁地缠舌接吻。 后巷灯光暗黄,适合灯火酒绿的男女忘情放肆。 他将许知意揿在了墙边,低吮蜜意。 半响,情浓时,手也会逐渐下移,将她带起,让其攀附在劲瘦的腰峰间,两人都轻碰到了,都唔了声,下意识地离了唇,低了头。 小巷子里野猫出没,到处觅食,窜入暗巷又不进,身影低伏。 灯光下的暗影斜在地面,他们都知道今夜远远不够消磨彼此的燥意。 许知意抬了头,看他。 等着。 “你最近是不是又没怎么吃饭,那么瘦。”顾北森掂着怀里的人,来消散朦胧意识。 “是吃不饱啊,你喂我呀。” 许知意知道他迟迟不往下,在顾忌什么,摸了摸他干净的下颌,侧歪了脖颈,缓缓地亲。 一路到了耳垂边,舔了舔,启了唇,用齿贝衔住,轻轻碾着。 耳边沦陷,顾北森喉结下滚,两人手中的烟还在飘着稀薄的气,在彼此的指缝间徐徐交缠,他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放了下来。 “里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