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堂再是事事尽在掌握,也不能连这都知道,看了一眼银票,问道:“你这又是什么花样来着?” 这话的口气,唐宝云听起来,简直是平日里陆夫人与周雅碧说话的腔调,真叫人啼笑皆非,不过这样的事,唐宝云也还真得问问周玉堂的意思。 唐宝云就说:“前儿我们几个走到后头园子里,顺脚就到婉姨娘屋里歇了歇,婉姨娘亲手做点心与我们,我吃着,味道很不错。” “我知道了。”周玉堂笑了笑,随口道。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什么?我刚开口呢,你就知道了。”唐宝云撇一下嘴,这周玉堂,简直成了神仙了。 “这也不难猜。”周玉堂道:“你如今一门心思想着什么,我心里知道的很,这会儿又有母亲送了银子来,我猜,你是要叫婉姨娘做了点心开个铺子罢?” 哎哟,还真是神仙呢! 唐宝云服气了,可她嘴里还是不肯认账的:“我一门心思想着什么,我还不知道呢,你就知道了。” 周玉堂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手,他在灯光下,目光专注的看过来,眼中光彩闪耀,似有星光流转,他说:“我知道,你一心想着咱们家和睦安宁,人人都欢喜。” 唐宝云一怔,只觉得心中软的恍若一摊水一般。 这个人……这个人…… 他真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呢。 唐宝云得回了嫁妆,其实并不太缺银子,她完全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过清闲日子,不用去做什么事,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 可是她偏要去筹划,去辛劳,去想方设法,赚那么一点儿银子,这当然并不是为了自己,她做这些,当然是为了这个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些,竟然都叫周玉堂看得这样清楚,这样仔细。 周玉堂把她的手往脸上贴了贴,又笑了一笑:“那一日是祖母,这一回是婉姨娘,这样我还看不明白么?” 他又说:“其实母亲也是看明白了的,不然也不会送这银子来。” 陆夫人的为人品性,唐宝云是佩服的,没想到还这样通透,就更叫人佩服了,唐宝云这才道:“那你替我盘算盘算,这事儿做得成还是做不成呢?” “我?”周玉堂笑道:“我哪里懂这个,你只管去办就是了,一年一两千银子的事儿,有什么打紧的。” 听听这口气!唐宝云服气了,她正要说话,突然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往周玉堂身边靠了靠,抱住他的胳膊轻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不管我这赔了还是赚了,只要有这由头,就行了?” “怎么出去了一趟,变聪明了呢。”周玉堂说:“倒是奇了。” “哼!”唐宝云不服气:“我本来就聪明。” “说的也是。”周玉堂见她娇俏模样,忍不住动手动脚起来:“你这法子,还真没人想到过,后来你说了,反倒越想越觉得好。” “喂!好好说话,你……”唐宝云声音微变,似乎掺了水一般:“不要嘛,灯还亮着呢……等一下,慢点……” 不知不觉,夜开始深起来。 很快,有了周玉堂和陆夫人的支持,唐宝云两件事都同时操持起来,府里一共选出了三十七个人,都是郭太夫人、陆夫人并各房主子们共同斟酌过的,老实本分,安静懂事,又知道苗圃的婆子媳妇,各自照着自己的本事,领了一份儿地方去,一时间,园子里比平日里热闹了许多。 连各房的主子们都饶有兴致,园子里自己占一份儿,有入息,而自己的房间周围,则全是自己的,就是她们有的人自持身份,不好意思再三去关注,倒是跟前常跟的人,知道主子心思,当然也知道,主子好了,自己自然跟着好些,显得更关心些。 薄荷出去逛了一圈儿回来就对周三夫人黄氏笑道:“三夫人您猜,咱们这边墙外头那片藤有什么用?” 这薄荷是黄氏的陪房,当年也是开了脸给周三老爷收用过的通房丫头,只是一直没有子嗣,周三老爷去了之后,三房原本两个姨娘也都出去了,倒是这薄荷守得住,留了下来,不过因当年没有封姨娘,也没有在男人死之后封姨娘的,依然是丫鬟的名字,不过一家子上下都当她是姨娘看了。公中的月例也是跟姨娘姨娘的。 这薄荷有这样的来历,在三房的地位自然就不大一样,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这会儿黄氏坐在炕上找缎子打点针线做鞋,听她这样说,就笑着道:“那能有什么用,只是个好看罢了。” 那片爬藤在房后的院子里直斜搭到屋顶,叶子蔓延来如绿帘一般,到了夏季开出一丛一丛白色的细碎小花,只觉清新,并不十分夺目,这也是三房与别的屋里不一样的地方,三老爷去的早,三夫人年轻守寡,自然穿戴都素淡,别人家屋后都是蔷薇海棠玫瑰这样娇艳的花儿,也只有这边,种的花儿都是这样的。 薄荷听了笑道:“我就知道夫人也不懂的。” 说着她坐下来帮着三夫人比线的颜色,一边笑道:“我先前见陈三娘在弄那一片藤,就过去瞧了瞧,问了问她,原来这片藤竟然是首乌藤,要不是人说,我们哪里认得。” 九岁的周雅琪正在那边屋里玩,听到这话就跑出来笑道:“何姨,首乌藤就是长何首乌的吗?” 薄荷娘家姓何,连小姐都叫一声姨。 薄荷笑道:“可不就是那个,陈三娘的男人在外头生药铺子里做个小掌柜,这一片倒叫她认了出来,她说,咱们园子后头那槐树旁边那一片几年没动静,看着快要死了的乱草藤,是北五味子,只是以往没人管,长成那样,别说结果子,就是花都不开了。倒是这边首乌藤,长的倒好,从如今开始就好生看着,只怕今年就有收成了呢。” 薄荷连说带笑,周雅琪只管听一个稀奇,压根没想其他,倒是三夫人听了叹了口气,轻轻说:“老爷向来就爱看药书,这屋子外头那些东西,都是老爷瞧着人弄的呢,这两年,咱们不理会,倒成了这样了。” 薄荷只是个通房丫鬟,跟老爷实在没多少感情,倒没有这样怅然,听了笑道:“夫人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咱们进府的时候,府里把这一片做了新房,这屋子前头后头栽的还都是常见的花木,海棠桃花都有的,倒是后来慢慢都叫老爷换成了这些,我还记得那年冬天,夫人生了哥儿,老爷喜欢的很,说要栽棵忍冬,我还想这是什么东西,这样名字呢。” 周雅琪那是有先生教读书的,接口笑道:“忍冬也是药材呢,我在书上看到过。” “还是姑娘读过书,什么都知道。”薄荷笑嘻嘻的说:“哎哟我去问问陈三娘去,哪棵是忍冬呢。” 周雅琪笑着跟出去:“我也去,我就书上读过,还没见过呢。原来咱们家就有么。” 两人嘻嘻哈哈的出去了,周三夫人抬头看着窗外,半晌没动作,神情带几分怅然,但过一会儿,看到外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这里摸一下树,那里闻一下叶子的,倒是轻轻笑起来。 她们这个院子,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欢喜的嘻嘻哈哈的声音了。 与此同时,京城的大街上已经不知不觉间议论起了一间叫臻品阁的点心铺子了。 “听说是哪家侯爷家里专伺候夫人小姐的厨子出来开的,那点心,连侯夫人都爱,你说味道还能差的了?” “光有手艺也没用啊,人家侯府连用的米面都是御田出的,别的东西难道还能跟咱们一样不成?没东西,做出来那也不是那个味儿。”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有人俨然成了内幕人士:“连材料,那也都是跟侯府里用的一模一样的,人家一家三代都在侯府伺候的,有的是根基,再说了,只要肯花银子,就是御田的东西也弄得到的。” “乖乖,那一块儿点心得要多少银子呢?”听的人咋舌起来。 “你拿着银子也不见得买得到!”有人接口道:“这事儿我最清楚的,这人是家里挑费大,就是在侯府当差,银子也不够使,才叫自己家里亲戚开的铺子,自个儿偷偷的做些出来卖,想赚点儿手艺钱,可跟外头一般铺子不一样,且等闲也没人敢开不是?您想想,既是悄悄儿的,一日能做多少?咱们京里,不说那些做大官的,他们多半不稀罕,可稀罕的人也不少,都是有银子有闲钱的主儿,您就别操心了,只怕还轮不到您呢。” “我就不信了!”那人一听就不服,他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小康是有的,也是吃香喝辣的主儿:“我倒要瞧瞧,这侯府吃的点心镶金嵌玉不成?能有多大不一样。” “要说不一样,倒是真有。”旁边有人说:“我听说这回要卖的点心,有一样叫八宝软玉酥的,那是当年先帝爷赏给主家的方子,满京城除了御膳房,也就他们家会做了,听说本来做着也慢,单这一样,只双日的时候卖,只做二十份,先到先得,没了就等下一回了!” “还有这样说法?”一圈人都听得瞠目结舌:“那还真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了呢。” 立刻就有相熟的人说:“顾少,回头您要是买到了,好歹留一个给兄弟尝尝,也试试御膳房的味道,算是沐浴天恩了呢。” 那顾少听了连忙打听:“那这铺子到底哪天开张呢?” “不知道呀,我瞧着这些日子,里头进进出出大概在收拾,您打发人多瞧着呗。”有人这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