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元天子还在的时候,张禄一副洞明世情、非常理解、无奈包容的表态,谁知道天子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声明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唐莹不禁瞠目而向——你小子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张禄嘴角一撇,知道老太太误会了,当即反问道:“咱们怎么擒获霍君宇等三人的经过,前辈是如何向天子陈述的?”唐莹答道:“简单说明而已,很多细节相关术法甚至‘升遐会’,自然不可能明言,天子也不会深究。” 天垣世界出现一名精通术法之人——比方说会用符箓的张禄,或者会使铃铛的霍君宇——那就跟地球上真出现一个“特种人”似的,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啊。哪怕只隐约地知道一个大概,政元天子亦必追跟究底——这不象巅峰武人,来自传统体系又融入传统体系,突然有另一套修行方式的强者出现,除非彻底掌控在朝廷手中,否则天子绝对不可能安心啊。 所以唐莹忽略了几乎所有细节,而天子也识趣地绝不深究——以唐莹和他的血缘关系、亲厚程度,若还有不能对孙儿明言的事儿,那必然牵扯甚广,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听了唐莹的回答,张禄微微点头:“所以在下也不敢在天子面前提出任何异议。我知道政治本来就是灰色的,即便惠及黎庶的善政,背后也未必没有污浊的阴影,我又没有掀翻朝廷的打算,又何必紧揪住天子不放呢?然而政治问题可以摆在一边,只当从未发生过,修行问题相关切身,却绝不能视若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在下曾向前辈提起过,我在霍君宇的记忆中,挖掘出了一位‘前辈’——此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并非‘大老’,并且那枚铃铛,便为此人所授……” 霍君宇提起过这宝贝铃铛名叫“摄魂铃”,乃是“那位前辈”传授给他的。根据张禄的推测,霍君宇得铃在先,疯癫嗜杀在中,失手被擒进而受‘大老’招安在后,也就是说,‘大老’未必知道霍君宇的铃铛和功法得自何处。 “那位前辈授我摄魂铃之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现在有了,就是张禄,理论上并不包括那名神秘的“大老”。 所以“大老”这条线索断了就断了,天子要为他隐瞒,不让张禄他们深究,也勉强可以接受。但站在张禄的立场上,却必须把那位“前辈”给揪出来。 “‘升遐会’在研究术法,这位‘前辈’也在研究术法,对于他的行动,我等自不能熟视无睹,”张禄逐一竖起手指,分析道,“至于这位‘前辈’的身份,在下猜测有四种可能性。其一,他本就是‘升遐会’之一员,但瞒着同伴将术家法宝授于他人,秘密研究,其心实在叵测……” 唐莹摇头:“不会,‘升遐会’向来资源共享,所谋求的是共同飞升。并没有一人飞升,余人无望的可能性存在,又何必要瞒着同伴秘密做研究?” 张禄心道所以我才说“其心叵测”嘛,人的想法千奇百怪,谁知道那家伙究竟有何不轨图谋?但是暂且不必深究,只是继续分析下去:“其二,此人为不肯加入‘升遐会’的某位无人境,或许是因为曾经拒绝过,故此不好拉下脸来再求入会,所以独自进行研究;其三,此人才是真正上古术家的隐秘传人……” “那第四呢?” “第四不知道……茫茫人海,谁知道潜藏着什么不露声色的隐世高人?别忘了,天垣朝并非世界的全部,还有苍茫南海,传说中的龙裔;而且天垣世界也只是大千世界之一隅而已……” 唐莹闻言,悚然而惊:“穿越者?!” 张禄心说穿越者就在你眼前,遵循同一途径而来的肯定只有拳王和我,没有第三人了,否则三无和尚不会丝毫消息也不透露。但既然可以在三维世界中穿越,那理论上就不能排除存在着遵循别的途径穿入天垣世界的异域客啊。 “此人得到铃铛,并未自留,反倒传授给了霍君宇,又不授他使用之法,任由霍君宇自己去尝试,从而害人无数,其中缘由,颇费思量。站在‘升遐会’的立场上,这是断然不可等闲视之的事情。” 唐莹点头,随即轻叹一声:“可惜霍君宇也已被处决,线索就此断绝了……” 张禄微微一笑:“倒也未必……不知道前辈可能向天子恳请,要来霍君宇的尸体?” 唐莹一皱眉头:“难道你还真能审问尸体?” 张禄点点头:“结果如何,殊难预料,但值得尝试一下……” 肉体死去,意识消亡,就是俗话说的“三魂七魄皆散”,但这需要时间,有一个过程。就好比一个人死了,并不意味着他身上每个细胞都立刻丧失活力,意识同理,最先终结的往往是自主意识,但意识片段仍在一定时间内会有所存留。 所谓的“鬼”就是这么来的,指那些意识片段并未彻底消散,并且因为某种原因可能凝聚相当长的时间。当然啦,“鬼”是脱离肉身之物,就算霍君宇的魂魄仍在,也不知道飘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不可能一直跟随在身躯左近。 但肉体上仍然可能有零星意识残片存留,信息是融入每个细胞中的,甚至未必会在细胞死亡后便同时终结或者飘散。就连千年古尸的DNA都能加以鉴定呢,何谓DNA?乃是储存遗传信息的生物大分子,相关人体的其它信息固然没有遗传信息稳固,但若生命终结不久,同样有可能通过幻术将其部分复原。 当然啦,张禄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以他对幻术的了解,是有可能在刚死不久之人的尸体上搜索出来某些意识片段的。只是这种事儿固然在理论上说得通,他却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最终可有几分把握,能够搜出些什么来,根本无从揣测。 然而就目前来说,貌似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唐莹皱眉问道:“你必须在‘醉乡’中才能施用术法,那怎么把霍君宇也弄进钵中去呢?” 张禄猜测道:“尸体终究是死物,可能就跟衣衫、兵刃一般,可以随同自身进入吧……”心说大不了我先进去写道符再出来。 果然不出张禄所料,当唐莹索要来了霍君宇的尸体后,两人扛着尸体,饮过钵中之酒,自然将身穿入。随即便将霍君宇放置在醴泉之畔,张禄与他再次正面相对——这回不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了,而是在晌晴白日之中——就觉得:这家伙果然跟我长得象啊,简直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倘若我不是穿越者,而是天垣土著,真要怀疑跟他是不是打小失散的双胞胎兄弟了…… 面对霍君宇,就跟照镜子一样,还真是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霍君宇是被一掌震断了心脉而死,死前因为被张禄伤及魂魄,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所以也算这恶贼走运,去得毫无痛苦。张禄单膝跪在尸体边,伸出双手去,张开五指,左右箍住霍君宇的头颅,两枚拇指正好按在紧闭的双眼上。他阖起眼睑,凝心定神,把意识缓缓注入对方躯体,一尺一寸地仔细搜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张禄发现了一些特别的意识片段,只可惜残留下来的只有声音,而没有丝毫影像。 在霍君宇的记忆中,那应该是在七年以前。张禄隐约地察觉到霍君宇内心深处残留的痛悔和不甘,貌似他当日失手伤人,被赶出霍府,内中尚有隐情……当然这不关张禄的事儿,主动将这段忽略过去了。然后就在霍君宇被逐后不久,他因缘巧合,见到了那位“前辈”—— “我这三个铃,上绝天纲、下断地脉、中摄人魂,学成其一能纵横一世,并合其三可立地飞升……今以授汝等,无失我望也。” “那、那前辈为什么自己不修?” “老夫之体,本能排斥术法,虽得此三铃已数十年,却始终不能得其门而入。千古秘宝,若是随我身死而湮灭,实在太过可惜了。我看你们三人的体质颇合术法,故此传授,若能在二十年内习成一铃,乃可互相交换,六七十载能够通汇三铃,成仙可期啊……” 我靠竟然不止一个铃铛,而有三个!张禄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涨大了两圈儿…… 他把所得情报叙述给唐莹知道,并且分析:“我觉得吧,那名‘前辈’说什么身体排斥术法,纯粹扯淡……” 每个人的肉体都不尽相同,对于习武修法的资质自有高下,但若说完全排斥某类修仙功法,这种事儿张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哪怕他作为穿越者,来到天垣世界后基本上不再能够施展术法,那也只是对此方天地法则尚难领悟而已,不是说天垣世界或者他的身体根本排斥术修。 “我若得着这么三个铃铛,哪怕自己使不熟,也绝不会轻易便宜了他人……”张禄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儿自私,但他同时不相信世间有绝对大公无私之人,再说了,通过霍君宇的意识片段可知,他跟那位“前辈”并无很深的渊源,那人为什么要传他宝贝铃铛呢?就因为他的“体质颇合术法”?纯属胡扯! 唐莹沉吟道:“难道说,修炼这铃铛必然如同霍君宇一般,以人试炼,从而造下杀孽,所以那‘前辈’才不肯自己练习?他是不是也在拿霍君宇等三人做实验?” 张禄请唐莹取出“摄魂铃”来,端在手上反复揣摩:“我感应到此铃威力无穷,霍君宇或许还没能开发出它实际功用之三成。但此铃有摄夺魂魄的本能,非止惑人,并且惑己,相信霍君宇是因为抵受不住铃铛的反噬,才会发疯杀人的……否则拿人试验催眠术能有多大风险?你要是挂出有偿的招牌来,必会有人排着队来自愿当试验品哪!” 他想了一想,又说:“既号‘前辈’,对方也曾自称‘老夫’,想必岁数不小了,估计未必能够熬得过修炼三个铃铛那六七十年去……是不是因此他才把铃铛分赠三人,希望能够在二十年内,各有所成,他好吸收经验,从中得利?” 唐莹皱眉问道:“武道中有‘灌顶传功’一说,不知术法是否能将某人使用某一法宝的经验如此传授给另一人?” 张禄耸耸肩膀:“我也不是万能的,真没听说过……但理论上未必不可行啊。”说着话伸手揉一揉太阳穴:“竟然总共有三个铃铛,而且这摄魂铃还排在第三,绝纲、断脉二铃说不定威能更强……究竟都在谁人手中呢?” 他又搜索了半天尸体,却再得不着有用的信息了,反而把自己累得半残。等到唐莹和他一起跃回天垣世界,这才赫然发现——他们在钵中这段时间,外界竟然过去了整整两天一夜! 唐莹安慰张禄说,三枚铃铛法宝之事固然不可置之不理,倒也并非迫在眉睫的威胁,只要咱们尽快提升在术法方面的水平,就不怕真有谁手提三枚铃铛过来放对——再说了,如今摄魂铃在咱们手中,那便更无可惧啦。 张禄说主要未知因素太多,总让我觉得心惊肉跳的,要知道咱们所面对的并不仅仅一个“前辈”,还包括与霍君宇一起得授铃铛的另外两人。若是得知霍君宇已死,他们定会到处寻找这摄魂铃吧。 唐莹说那正好啊,干脆对外宣称霍君宇是为你所杀,引诱那两人前来——不能说是我做的,即便知道铃铛在我手里,估计当世也没几个人敢打上门来争夺——不过在此之前,你也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免得再跟这次似的,要先跑去钵中“醉乡”写符箓。此次行动勉强可以算是成功,但前提是建立在知道对方大致何时会来,才好预作准备,这不知道另两名执铃人是不是真会来夺摄魂铃,更不清楚何时会来,又怎么可能靠着事先准备符箓来抵挡呢? 张禄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心说没错,先把自己练强了,自可以不变而应万变。可是突然间,脑海中又闯进来一个念头,不禁“哎呀”一声。唐莹问你怎么了,张禄答道: “差点儿忘了,应该询问天子,东黎黎世杰是不是在那‘大老’手中,是生是死,总该有个信儿吧!”(。)m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