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他早已经听不见漫天的喊杀声。击碎而散的瓦砾,已把衣袖刺破了几处,只是护在怀中的那个女子,依旧安然无恙。 此时的太虚殿如同火海一片,硝烟四起,不断有人倒下。 多年后,他过三桥,悟无字;栖临仙,解易语;立天钤,招幻仙,才知道为何不能相守白头…… “我想我是等不到了……”女子倾城容颜之上一如往日般宁静,只是多了些尘埃灰烬。此刻再也没有多余力气,已顾不得擦去。 那一双似水明眸,只深深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 白衣胜雪,谁的泪水悄然落下?又是谁的眼眸满溢不舍? 他再也忍不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回来了,我现在就娶你,现在就娶你……”“哐啷”一声,玄冥剑落在了地上,他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子,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也许握着剑,就无法抱住她了吧? 那是男子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哭泣,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落泪了。 女子强忍着微笑摇了摇头,仿佛用尽了身上所有力气一般扬起了手,轻轻帮他拭了拭泪水。 她多么希望他能永远停留在自己的眸中,只是双眼却在不听使唤的慢慢合上,无尽的黑暗也是似洪水般袭涌了过来。 那曾经在他温柔眼眸中许诺的誓言,如今只怕是要食言了。 “叮……” 终于,女子的手从他的脸庞上垂落了下来。半块玉佩随之从她的袖中掉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碰撞声。 天,仿佛一瞬间就黑了。 她轻轻的合上了双眼,如同安静的沉睡着,只是,却再也不会醒过来。 那是一抹绝世的微笑流荡在天地间,犹如一朵洁白无瑕的百合花在绽放最盛时凋谢。 “不啊”。他仰天长啸,弃在地上的剑发出低吟。 这时女子手中的“唤雪”隐隐白色仙气流转,似作最后的道别,只是这剑气却与往日有许不同,转眼即逝。 神剑再也感受不到主人的灵力灌注,光华渐渐消失。 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云灏台这小小的战局,只是更多的目光贪婪的是那两把神器。不一会儿,半空中各类法宝秘器便尽数打来。 想要捍卫些什么,可是已经失去了不是么? 伸手,拿剑!有龙吟震耳,声啸九天。 周围的风愈急了些,残砖碎瓦不胫而走,纷纷离了这个几近疯了的人。 “剑虚幻龙诀!这是剑虚幻龙诀啊!”有苍老的声音开始低呼。 这一刻如沉寂了许久,这一刻更撼动了天地!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了这里,投在了,他的身上。 太虚殿上,各堂首座亦是纷纷动容。 “啊……”血渐渐染红了衣袖,手中的玄冥剑此刻杀得浑身上下金光大盛,又有谁挡的住他? 那些先前打来的法宝虽有剑诀护体,却仍有数支打在了身上,只是他似浑然不知。被召唤出的四条真龙,如入无人之境般,肆意冲杀,魔教之众一个个倒下。 他似疯了一般,曾经耳畔的抵死温柔,如今却只换得怀中渐冷。 什么正邪!什么忠义!明明就是天道不公! “死……死!啊……”又有几名魔教中人倒下,他的眼眶满是血色,握着玄冥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此时已经开始有人想要躲开眼前这个人,不管是所谓魔道还是正道,都有人竭力躲开这个人,躲开这个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怕的人。 直到……凌空打来一面旗帜…… 月朗星稀,习习晚风吹得小木屋外树枝轻轻摇曳,簌簌作响,有些经不住风吹的叶子也已经掉了下来。 突然点亮的烛光打破黑夜的宁静,略显孤单的身影轻倚窗台,似乎还在沉思刚才那梦。 漫长黑夜,看不见尽头…… 巍巍翠峰,高耸入云。中原南末,众山之首的天钤山夺天地造化,八座主峰呈太极八卦方位排列,浑然天成。 天钤派开派师祖早在开派之初,既设八堂尽守其主峰,“承灵”为首,居震卦位。后依次有“移星”、“秋水”、“望风”、“阳景”、“落云”、“羡凤”、“清益”七堂,并嘱后人,八座主峰缺一不可。 只叹这世间变化无常,多有万一,才有了后续之事。 旭日已然升起,一条清幽小径直达阳景堂弟子起居之处。何来风身着俗家衣装,踏步走在小石路之上。 转过庭院,显现在眼的是花坛里几棵小竹。 透过窗,一约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正呆呆坐在床上看窗台两只鸟儿嬉戏。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了开,少年微微一笑:“大师兄!”。 原来这何来风乃阳景堂弟子之首。阳景堂堂主赵焕然性行淑均,深谙道法,所授弟子亦是出类拔萃。何来风上山较早,处事不惊,待人温和,被其收为大弟子。那少年则唤石心,是赵焕然十年前下山所见村落孤儿,其善良朴实一眼相中,几番询问便带上天钤传授道法。 若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不无道理。石心性子沉稳,少言语,天资却极佳,待人接物亦方寸自若;不负昔日赵焕然识人之举,在后辈弟子中较为出众。 此时何来风打趣道:“莫不是阳景一花一草已使师弟看的厌烦,这般才会看野雀嬉戏?” 石心起身倒茶,微微一笑:“师兄说笑了,世人都知天下之景藏与天钤,天钤仙境又最盛于阳景,石心又怎么会看厌?” “哈哈,你呀,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这次师兄来是有事交待于你。”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与石心。 那信封上书写“灵墨亲启”四字,笔风苍劲有利,收笔浑厚净洁。 “昨日师父遣我将此信送去秋水堂灵墨师叔手中,不料今晨掌门一脉突然来人,请师父速去承灵堂议事,临行之前命我留守。你二师兄下山又不在,所以这送信之事怕是要麻烦你跑一趟了。” 石心笑着接过道:“师兄客气了,我这就将信送去。” 阳景堂本是天钤派一大支脉,百年前堂下弟子众多,只是传至今代,堂主赵焕然严收弟子,人数反而不及当年。起居之处安静空旷,也因此如石心一般弟子可以独处一室。 在何来风离去之后,石心换了身干净衣服,将信贴身收好。正欲出门,庭院尽头转出一俏生生的少女来。盈盈衣裙,肤白如雪,秀眉之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极显楚楚动人。 “石师兄!” 俏脸之上的盈盈笑意却使石心躲之不及,正欲回走,背后却一声娇叱:“站住!”这下他只得停住脚步,乖乖回头,满脸“真诚”的微笑道:“啊,原来是小师妹呀?” 对面的赵小颖却满脸娇怒:“你跑什么跑?我有如此可怕吗?” “师妹这说的哪里话,适才记起有物未取,这才……” “切,少来。”赵小颖打断道:“刚才我过来找你,却碰见大师兄说你有事要出堂。要去哪?” “这个……”石心支支吾吾说道。 “快说,难道……是要下山?”只见她怒气未消,好奇惊喜之色又跃然粉面,可爱之至。 虽然赵小颖才回阳景堂数天,但石心知晓师父这掌上明珠仍然和小时候一样贪玩,若要说下山,定然会使出百般手段跟去,当即慌忙以实言答道:“不不不,不是下山。师父只是让我送一封信给秋水堂灵墨师叔而已。” “啊,去秋水堂啊?”赵小颖满脸失望道:“定是爹担心娘寻我不到而着急,这般才会写信送去。哎,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最后一句声音颇小,石心听不真切。遂询问道:“什么?” 赵小颖见不能下山游玩,不耐烦挥了挥手:“没什么,没什么,那你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说罢转身便走,突然又像想起什么来,七分调皮三分神秘回头道:“嘿嘿,这次你可要走桃花运咯,好好把握哦。”说完便笑盈盈的走出了庭院。 石心并非木讷之人,早听闻师门“秋水堂”与“羡凤堂”俱只收女弟子,当即便知道自己这调皮小师妹所说的意思。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出了庭院御剑乘风而去。 天钤山,主堂承灵堂。 太虚殿广场之上仙气缭绕,凭栏望去,似一片云海翻腾,眼尽不及,恍如仙境。只是在后山禁地之处却并非如此安详和谐。 封魔谷口,恍惚间有一个神秘人影闪过。 从后山山阴处吹来的风夹杂着几丝凉意,而立在结界前的两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此时的封印之阵法力不及当年,光华若隐若现。但饶是如此,却也牢牢封印住谷口。 “掌门师兄,让我去寻‘天炽’兽吧。”说话中年人正是阳景堂堂主赵焕然,只见他一脸肃然,少了几分平日里待弟子的和蔼,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而立在他前一步之遥的那人,只见略显苍老的背影,并看不清面容。 不知为何,后山吹来的阵阵微风竟是吹得前面那人青灰道袍纹丝不动。他凝视若隐若现的结界,半晌沉声道:“上古圣兽乃洪荒遗种,数千年来也未出现,如今是否还遗存这世上也未知,只怕不易寻它。” “莫非师兄还想修补剑阵?师兄难道忘了陆师伯是怎么……” “我知道,此举亦是我担忧之处。”清幽真人截然道。 赵焕然自知失言,也没再说话,百年来自己对这个师兄还是尊敬的。 “不说了,杨师妹的事你通知灵墨师妹了吧?此事事关重大,暂时还不必让其他人知晓。” “已经写信送去了。” 清幽真人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只有将剑阵开启,才能施法修补,现在看来开启剑阵最合适的法宝莫过于唤雪剑了。” 赵焕然默然无语,毕竟有些话他这个做师弟的不说,他也知道。 岁月变迁,古往今来多少事被人们传说,淡忘,最后变得不为人知?又有多少人值得说书人歌颂,成为他们口中的英雄?天地悠悠,喟叹命该如此…… 天空中一道白光划过,落在了秋水堂上。石心踉跄几步,大呼惊险。虽然这几年潜心修习本派无上法门“玄天心决”,其奥秘却也只能说窥知一二,所以到如今只悟到第四层“分神”而已。 不过纵是如此,也已经超过不少比他早些年进来的同门师兄,闲时也会引以为傲。 修真炼道毕竟不是饮茶吃饭。当年天钤派开派师祖泫弈真人常言:道,乃万物之奥。他十岁便入道,历经百年悟道,直到其四百四十九岁那年才借“观相阵”跨越生死轮回之界,超越生死轮回之境,得道羽化。所以这“悟道”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脚步还未站稳,却引来一阵“咯咯”笑声。石心循声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两名女子。白色衣裙的女子年岁比自己稍长,端庄得体。发笑的是一个小女孩,着鹅黄衣裙,如赵小颖一般,十六七岁模样,也是娇俏动人。 “呵呵,师姐,你快看啊,这位师兄竟然如此畏惧我们秋水堂,哈哈哈……。”小女孩掩嘴偷笑道。 “月儿,不许胡闹。”白色衣裙女子这时责难道。 那被唤作“月儿”的小女孩被疼爱自己的师姐喝了一声,收敛笑容,有些不服气,低头小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嘛,吓得腿都软了。” 石心听着真切,脸上一红,好不尴尬。 “这位师弟,月儿师妹不懂事,勿要见怪。”白衣女子轻声赔礼道。 石心听得声音温柔,如一阵清风涤荡在心头,忙客气道:“不碍事,不碍事。” “不知师弟是哪位师伯门下,来秋水堂有什么事吗?” 月儿这时说道:“傻小子,这位可是我们秋水堂大师姐沈凡哦。” 石心忙行了一礼:“原来是沈师姐,在下阳景堂弟子石心,家师遣我送一封书信于灵墨师叔,因而仓促拜见。” 月儿一听,抬起头忙对师姐沈凡说道:“看吧,师姐,我就说小颖师姐偷偷跑回阳景堂了。乔师叔不必担心了。” 月儿口中的“乔师叔”,石心心中是知道的,便是自己的师娘,师父赵焕然的结发妻子乔以霜。从他入门到现在,也只见过师娘一面,便是带走小师妹赵小颖那次。后来听大师兄说是师父师娘十几年前发生争吵,师父动手打了师娘一掌,从此师娘便负气出走,回了师门秋水堂。 这期间便是连掌门清幽真人也出面调理了几次,却仍然是无济于事。以至于两人一直僵持到现在。 石心一直都很好奇,如此和蔼近人的师父怎么会对师娘出手,只是这其中缘由连何来风也是不知的,他自然就更不会知道了。 沈凡微微笑了笑,伸出纤细玉手轻轻打了一下月儿的额头,笑骂道:“是是是,月儿真聪明,好不好?” 月儿眨了眨小眼睛,小声说:“就是聪明,就是聪明。” “嗯,你先自己回堂修习道法,师姐待会过去。” 月儿似乎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看了石心一眼,就离开了前堂。 沈凡打发走了月儿,转头问道:“石师弟,小颖还听话吧?” “哦,小师妹每天陪着师父,倒也没什么调皮之举。”石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这番话却是他昧着良心说出了的。事实是赵小颖回到阳景堂几天,就已经让各位师兄见识到她这个阳景堂大小姐的“厉害”。 除了何来风,其他弟子或多或少都被她戏弄过,不是一觉醒来被画王八乌龟。就是喝茶喝到一口墨水,实在是让石心他们苦不堪言,实属也不敢言。 沈凡微笑着点了点头:“师父在后山清心苑乔师叔处,随我来吧。” 石心点头应允:“有劳沈师姐了。” 跟在沈凡的身后,他这才粗略看了一下周围风景造设。过了前堂,与阳景堂不同,秋水堂通往后山的路修了一条长长的回廊,两头都摆有花草,走在回廊之上远远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女弟子做着修行功课。石心不敢多看,紧紧跟着沈凡。 上后山的路则较为平缓,并没有阳景堂的陡峭。在路过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石心注意到了远处竖着一个墓碑,奇怪的是墓边还插着一把剑,入土一尺有余。 “那是唤雪剑。”沈凡也停下了脚步。 石心吃了一惊:“神剑‘唤雪’?” “不错。” 石心的二师兄俞千正是个“百晓通”,尤痴迷各类法宝秘器。 早就听二师兄说过,上古有八大神器,为神执。正所谓“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着败之,执着失之。”后流落世间,已为正道之首的师门天钤派迄今也只得到两把神剑,没想到其中一把竟出现在这里。 石心疑道:“这神器应该是我们天钤派的至宝,为什么……”他疑问重重地望向沈凡。 沈凡叹了叹:“何来风没告诉你吧,这剑和你们阳景堂有关。唤雪神剑在两百年前就已经被人封印住了。” “和阳景堂有关?”石心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 “都是些旧事,我们这些做弟子也只知道一二,走吧。”说罢便往左边一条清幽小径走了去。 石心又看了一眼那块墓碑,鸟鸣蝶舞,一片安谧的景色,让自己如痴如醉。一眨眼醒悟过来,沈凡已经走远了些,他忙摇了摇头,快步紧跟了上去。 竹涛阵阵,旖旎风光,这样的一番景色可曾变过? 封土堆下葬的人静静沉睡了已有百年之久。笑靥如花,圣洁无暇,倘若如今还在世上也会淡淡看着这世间的变化吧。 在沈凡和石心走了后,墓碑旁的神剑闪过一阵光华,但随即慢慢消逝,又恢复了如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