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骑士和平庸的骑士最大的一个区别就在于能否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并采取正确的应对方式。 雷加无疑属于前者。 水晶长剑近在咫尺,雷加却没有慌乱,利剑猛地插入脚下。 澎湃的魔力从他手中的剑上喷涌而出,一阵冰蓝色的罡风刮过,无数凋零的叶子瞬间褪色,变得花白,将整个林间空地渲染成雪的国度。 【冰封大地】,凛冬骑士团中传承的古老剑式。 君士坦丁幼年曾目睹过父亲使用这一剑术,而如今雷加施展的【冰封大地】,规模上虽然还远远不及,但在威力上已经相去无几。 冰蓝色的光芒以雷加手中的剑为圆心,像水波般沿着大地扩散,地面开始结冰,被雨水打湿了的林地凝结出厚厚的冰层。 君士坦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感到脚下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低头,发现冰霜已经包裹住自己的脚踝,并迅速向上攀爬,牢牢地束缚住了自己的双腿。 对于其他职业者而言,赏金猎人最大的威胁无疑来自于他们的速度,在战斗中,一个灵动如风的杀手无疑是最可怕的。 反过来说,只要能够克制住杀手的速度,限制他们的行动,他们的威胁性就会大打折扣,如同法斯提亚伯爵在竞技场塔楼顶上所做的一样,宁肯事后受重伤也要想办法缠住鬼魅般的梦魇。 而对于君士坦丁而言,眼下的境况意味着他无法随心所欲的使用那令人惊叹的折射身法,进行出其不意的近身攻击。 那么接下来,这里就是雷加的主场了。 凛冬的剑士甩动长剑,将剑横在胸口前,他的长剑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冰霜,恍若蓝色苔藓般的霜花在细长的剑身上蔓延。 雷加将冰雪魔力催动到了极致,他的周身是呼啸的冰风,无数叶片被风托起,围绕着他的身体飞舞。 “多像凛冬城那年的雪啊,君士坦丁。”雷加喃喃自语着,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君士坦丁注视着这位儿时宛如兄长般的骑士,雷加站在被冰霜覆盖的大地上,如同雪原上那些被霜风雪雨吹打了无数年的岩石,无比孤傲,无比坚韧。 雷加此时的眼睛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闪过,痛苦,犹豫,挣扎,落寞……不一而足。 但最后,他的眼神里,所有的情绪都像落入冬天钻入湖底的鱼儿一样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漠然。 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在想凛冬城,还是… 雷加抬起了头,望着冰地上的君士坦丁,“对不起。” 不过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并没有真正落在君士坦丁身上,而是穿过少年的身体,落在了远方那片雪原上,那个他发誓守护一生的城市上。 君士坦丁忽然感到有些不安,眼前的雷加有些不对劲。 半个月来,从两人初见的那一刻起,雷加所有的异常表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仿佛有一道闪电在君士坦丁头脑中晃过,照亮了很多无法宣诸于口的画面。 第一次和雷加在夕阳山谷重逢的时候,雷加表现地很是热情,可是却没有什么惊喜和激动的表情,好像对他的归来事先就已经知晓。 布里渊那段时间在赶回落日城的路上,是不可能事先告诉雷加的。 那么… 君士坦丁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比脚底的冰霜还要寒冷几分。 雷加缓缓举起了剑,这一刻,他的身心都变得无比漠然和冷酷,如同真正的寒冰。 毫不掩饰的杀意从他身上涌出,冰冷的长风在剑锋上打着旋,令长剑发出阵阵奇异的嗡鸣,像是朔风拍打着雪松的树枝。 林中的温度变得很低,像是坠入了冰窖一样,寒意蜂拥而至。 森林的上空,无数细小的雪花飘落,洒在树林和草地上。 扑面而来的冷意钻入君士坦丁的每个毛孔,让他意识到了那个让他感到寒冷的事实。 雷加,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为什么呢? 不过君士坦丁如今已经没有精力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愈发冰凉,体内的热量在急剧消耗溢散,肌肉变得僵硬起来,连呼吸都无比艰难,无数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将冷意渗入他的五脏六腑。 和当日在茵梦湖畔的场景类似,隆美尔对他发动了【冬神仪式】,试图用酷寒来折磨他。 可是,跟眼前雷加施展剑术召唤出的冰风比起来,隆美尔的冰魔法简直跟一阵和煦的春风没什么分别。 这才是真正的酷寒。 在他眼前,雷加发动了他最强的一击。 利剑斩下,一道冰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树林,凛冬的极寒气息扑面而来。 冰蓝色的光芒将密林映照得宛如童话世界里的冰宫,然而却有着童话中绝不会出现的肃杀之意,将沿途触碰到的一切事物冻结劈碎。 细雪纷飞中,万物一片朦胧沉寂,唯有那道冰蓝色的光华,如梦如幻般驶来,却显得那样凄冷,似是在哀悼和纪念。 【霜之哀伤】,这便是雷加现在所使用的剑技。 历史上创造出这一剑术的初代凛冬城城主,据说是在在茫茫的雪原上,目睹了无数死去战友们的尸体后,才领悟到了这道剑法的真谛。 那是摒弃了一切情绪,并将自身所有的魔力和情感都融入剑中的剑士才能施展的强大冰霜剑技。 这一剑,冰封的不仅是万物,更是持剑者的灵魂。 冰蓝色的光芒,带着无尽霜寒杀意降临到了君士坦丁的头顶。 君士坦丁知道【霜之哀伤】的可怕,很小的时候在凛冬城里,他就听说过自己那位先祖的一些传奇事迹,其中当然包括【霜之哀伤】这个无比可怕的剑技。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君士坦丁的身体会在光芒中化为冰雕,然后被剑气撕扯地四分五裂。 雷加不带感情地想着,他的身心此刻已陷入一片冷寂之中,对一切事物乃至生死都不为所动的境界。 即使是他的老师艾略嘉德大公当年也没能达到这一境界,所以无法施展出【霜之哀伤】。 这就是他所选择的剑道,属于冰雪剑士的道路,也是他被大公看中,成为凛冬骑士团团长的理由。 只有拥有这样无比冷酷决绝心境的武者,才能把【霜之哀伤】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成为永世拱卫凛冬城的利剑。 眼前的这一剑,凝结着雷加过往十余年来所有的执念和热血。 而他如今选择把这一切都舍弃,包括他曾经的感情和信仰。 正因如此,所以眼前的【霜之哀伤】无比强大,君士坦丁绝对无法抵挡。 这或许是雷加有生以来,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剑了。 最强大的一剑,不是用来杀敌,而是被用来杀死曾经最珍贵的朋友,这个事实让雷加觉得分外讽刺。 但是不这么做,他也无法使出【霜之哀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自己的命运已经永远烙上了失去的印记?注定要失去曾经珍视的所有人。 雷加不清楚,也许是在十二年前,大公毅然选择赴死的那一刻起,他内心曾坚信的某种东西,也和凛冬城一样崩塌了。 在斩出这一剑的瞬间,雷加感到身体一轻,仿佛所有的重负都已离他而去。 他已经完成了那个人交给自己的任务,杀死了君士坦丁,那么接下来… 雷加忽然瞪大了眼睛。 束缚着君士坦丁双脚的坚冰碎裂开来,在【晨曦】光芒中变成了无数晶屑。 君士坦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晨曦】插在脚边,水晶剑的晶化属性瞬间激发,同时他的头顶出现一面弧形的晶壁,【水晶之柩】吸收着从天而降的寒意。 君士坦丁恢复了行动,他望着那道迎面斩来的剑光,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有所保留,一口气释放出了全部的魔力。 少年双臂展开,漆黑的魔法袍在风中舞动着,低沉的吟唱之声回荡,奥术能量在他身前形成一道道明亮的锋锐线条,熔化了封冻大地的寒冰。 【能量切割】 蔚蓝色奥术光辉和冰蓝色的光芒碰撞,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响,像是一块被加热到上千度的深渊魔铁落在万年玄冰的表面上。 这是奥术和冰霜两种魔力的角力。 轰!一道汹涌的气浪喷发,强劲的冲击力将大地上的冰雪一扫而空,炸成了无数团冰屑。 那道冰蓝色的剑芒体积缩小了一半,可是余下的一半仍旧不依不饶地朝君士坦丁斩去,威势依然惊人。 没能抵消掉【霜之哀伤】的威力,这让君士坦丁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太过紧张。 因为这样强大的一剑,雷加顶多只能发动一次,可精神力充沛的君士坦丁却还有足够多的后手。 少年的指尖窜出一道绛紫色的光束,与飞来的冰蓝色剑芒迎面相撞,蓝色的光芒一口吞下了那道绛紫色的魔力光束,可是自身的体积也再度缩小。 奥术---【元素抑制】 君士坦丁摇了摇头,如果自己能修炼到皇冠魔法师的水准,像乔伊那样施展出高阶奥术---【元素崩解】,任何元素系的魔法都将构不成威胁。 精神力发动,君士坦丁很快用出了下一个法术,他的施法速度快得眼花缭乱。 数十枚紫色光弹激射而出,将剩余的光芒粉碎,经过双重削弱后,【霜之哀伤】的魔力已所剩无几,随着奥术飞弹一起湮灭。 这个结果让雷加感到无比震惊和错愕。 从很早前起,他就知道君士坦丁是个实力强大的赏金猎人,甚至在君士坦丁还没有来到夕阳山谷的时候,他就已经掌握了这一个情报。 他也知道君士坦丁的魔法师身份,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君士坦丁掌握的魔法力量居然如此强大而诡异,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霜之哀伤】就已经被破解了。 君士坦丁也松了口气,如果雷加已经进入圣域的话,那么刚才那一剑他是绝对不会挡的,而是掉头就跑。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而且,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 “为什么要这样做?”君士坦丁认真地盯着雷加,语气里没有丝毫愤怒和意外,反而有几分落寞。 刚才那一剑,已经将两人之间所有的羁绊,全都斩碎,至此,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婉转的余地。 如同脚下碎裂的冰霜一样。 雷加疲惫地坐了下来,靠在树下,“因为我累了。”吐出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所以你就答应了考尔菲德,帮助他杀死我。” 君士坦丁说道:“那天晚上,那只银色鹰隼是来联络你的?” 雷加皱起了眉头,“你都知道了?” “是罗兰告诉我的,我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怀疑到你身上,当然,事后我还是做了一些准备。”君士坦丁道。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谨慎,没想到我居然低估了你的同伴。”雷加缓慢地说道,“当然,我犯下的最大错误,还是低估了你,亲爱的君士坦丁。” 话说至此,一切都明朗起来。 雷加又笑了起来:“可是,就算你战胜了我,那又如何?艾泽利亚已经灭亡了,在那个夜晚,当老师选择留在凛冬城,陪你母亲送死的时候,艾泽利亚就已经走上了注定灭亡的道路” 说这句话的时候,雷加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回想那个夜晚的场景。” 君士坦丁的手僵硬了一下。 “现在,我才明白,在最后一刻,老师选择了你的母亲,而不是他的国度和子民,他放弃了自己作为领主的职责,为了一个女人去死,所以艾泽利亚怎能不灭亡呢?”雷加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 似乎那个夜晚,坍塌的不仅是凛冬城,还有雷加的信仰。 “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这个国度的主人早已抛弃了他,我信奉的,根本就是错误的。”雷加漠然说道,“还让那么多追随我的人白白送死。” “所以,一切早就应该结束了。” 雷加望着君士坦丁说道:“只要你一死,艾泽利亚将没有任何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我的同伴们也会放下那些可笑的骄傲和固执,得到生存下去的机会。” “哪怕像狗一样活着?”君士坦丁追问道。 “总比死了好,不是么?”雷加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