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依旧在低处盘旋,见婵九靠近,便用两只巨爪扣住她的双肩,将她带上了半空。狐妖的体重只有凡人的几分之一,那金雕翼展足有一丈,平日里连狼都能抓,何况只是狐狸。 挤奶姑娘看到这一幕后发出了惊恐的叫声,从此之后婵九也成了草原传说之一,衍生故事无数。短的说她被抓到小山包后面肢解了,先被吃了肉和心肝肺肠子,后被撕成好几瓣带回窝喂小金雕,有遗落的死人骨头为证。 长的说她被金雕妖王抓走,妖王逼她成亲,她的情郎——勇敢英俊的阿勒腾(连名字都起好了)一人一马一张弓,遇山劈山,遇水叠桥,奔波千里排除万难,终于感动了上苍,在神灵的帮助下打败了金雕妖王,将她救出了龙潭虎穴,从此以后两个人过着幸福的生活(注:此传说为歌剧)。 金雕带着婵九和八哥,每飞二里路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因为这破鸟虽然能抓狼,但是负重能力有限,属于短途选手。婵九痛骂其废物,后来换了只大雕,这才背着她一路往东南方黄沙戈壁飞去。 到了戈壁边缘,只见前方沙尘漫漫,地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砾石和粗砂。时值早春,此地依旧极冷,干燥的大风吹着石头到处乱滚,放眼望去全是不毛之地,不见一丝绿色。 八哥再也不肯往里飞了,黄沙戈壁里没有水源,就算有也是含毒的,体型小一些的鸟儿绝不可能飞越戈壁。一路随行聚集过来的金雕、隼和燕子、云雀等也纷纷返回,只有婵九坐下的大雕孤身深入。 罗刹海是个有毒的咸水湖,水面广阔,有三五十个小岛、数百水洞;海中虽然没有鱼虫走兽,但有许多善恶不明的妖,所以说此地是个魔窟。婵九不知道这些,一门心思要找寒山。到了能看见罗刹海的地方,大雕回程,她跳下地,背起美人蟒骨环只身往里跑。 罗刹海的湖水是纯黑色,味道又酸又臭,湖边翻涌着灰白色的泡沫和浪花,走进一看,发现是层层叠叠的苍蝇。看样子鱼虾都不能存活的盐碱水,苍蝇倒是很喜欢。 苍蝇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婵九一边驱赶着它们,一边四处找船。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毕竟不是海里的每个妖魔都会御空的,它们也需要外出嘛。 婵九跳上独木舟,以美人蟒骨环为桨朝湖中划,她透过雾气隐约看见湖中央有个高高的岛屿,周围拱卫一般地散落着许多小岛,心想寒山大概在岛上吧,于是就以此作为了目标。 她划呀划呀,渐渐划过了苍蝇和浮沫的地盘,突然发现湖水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黑色,却黑得清澈,而且没有了异味。有一条大鱼或者大蛇从她的独木舟底下无声掠过,巨大的影子十分骇人,她知道那既不是鱼也不是蛇,而是什么妖魔的本体。 妖魔并没有搭理婵九,掠过之后便潜到了湖水深处,接着一只蛾子落在了船头。蝴蝶许多人喜欢,蛾子就不一定了,婵九是蝴蝶和蛾子都不喜欢,因为它们掉粉啊。 她嫌恶地看了蛾子一眼,举起蟒骨环就把它削成了两半。 可这只蛾子落水死了,另一只蛾子又来了。这是种特别巨型的蛾子,足有脸盆大小,毛触角肥身子,翅膀上的图案像一对黑洞洞的眼睛。 “怎么?你替主子监视我?”婵九不满地问,“你主子是谁?你好歹带个路呀。” 蛾子听了这话便飞了起来,婵九害怕它翅膀上的粉末掉下来迷眼睛,又举环把它砍了。幸亏后面又飞来了,而且陆陆续续几十只,大概都是留着备砍的。 蛾子带着婵九将独木舟划向湖中最高的岛屿,然后弃舟上岸。与黑色的湖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岛屿上除了突出的山峰,其余地面均是纯白色的细沙,婵九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走在蓬莱的某个小海岛上,当然她没去过蓬莱,都是听柳七说的。 海岛的沙滩上会散落着贝壳、珊瑚、螃蟹之类的小东西,这地方可什么都没有,极尽荒凉。婵九走在绵软的白色沙地上,周围静谧无比,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耳边似乎只剩下了蛾子扑棱翅膀的响动。 沙滩被一座屏风似的小山挡住,蛾子带她绕过小山的隘口,眼前出现了一片如镜子般平整的白色沙地,沙地中央有个小湖,湖中央有个比席子大不了多少的岛,岛上盘腿坐着一个人。 远远地看清楚了这个人,婵九连下巴都快掉到脚面上了——那是铜岩师太,峨眉派的最后一个人,婵九和宋不谦的师父! “啊啊啊铜岩师父!”婵九丢下蛾子,一边叫一边往沙地中央跑。刚跑到一半,脚下的沙子就像熔了似的发软,随后她眼睛一花,人已经站到了铜岩师太的面前,就在那个和席子差不多大小的岛上。 她也顾不得思考眼前的诡异场景,见铜岩师太紧闭着眼睛,害怕她死了,连忙用力地摇晃对方说:“铜岩师父!我是婵九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寒山呢?宋不谦呢?” 铜岩师太面如死灰,婵九双手扶起她的脸,发现她的皮肤早已经风干了,轻微一碰,碎片竟然簌簌往下掉。 婵九慌忙甩开手,见铜岩师太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如黑洞一般,紧紧地盯着她。 她欣喜地问:“铜岩师父,你没死?”然而下一秒钟铜岩师太的眼珠就被戳破了,一根虫子的前鳌足从她黑色的瞳孔里钻了出来。 婵九尖叫一声,立即捂住嘴,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接一只的叫不出名字的虫子从铜岩师太的眼睛里、嘴巴里、耳朵里爬出,铜岩师太根本早就死了,她现在只是一个虫茧,一个虫蛹,一个虫子的窝! 这些虫子并不攻击婵九,只是首尾相连地沙沙爬开。婵九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小湖中间,站在没膝深的水里。湖水是无色透明的,似乎没有毒,就算有毒也没关系,她带着蛇宝。 天空是深灰色的,沙地是纯白的,远处小山是黑色的,铜岩师太作为一个躯壳还在……婵九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旋转,她纵然胆子贼大,也吓得魂不守舍,花了将近一刻钟才冷静下来。 铜岩师太明明在峨眉山玉烛洞里呆着,怎么会跑到罗刹海来?她腿脚不好,是谁带她来的?或是谁抓她来的? 她死了,那么就意味着峨眉派一个人都不剩了?自己和宋不谦那么一点微末的本事,怎么能配得上“峨眉派”这块招牌呢?她是经历过五百年天雷劫的剑仙,一旦死了就是彻底灵魂湮灭,无法转世,不入轮回,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婵九猛地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不要哭……想办法……要想办法……” 自己和寒山离开玉烛洞的时候,铜岩师太跟宋不谦在一起,如今铜岩师太死在这里了,那宋不谦呢?也死了吗? 如果他们俩都死了,蓬莱派没人了,昆仑派被灭门了,那、那么这世上的剑仙……就只剩下寒山一个了! “……”婵九双腿一软,跌坐在湖水里。 “宋不谦,你,你你死了没有啊?”她颤声说,“你可不要死啊……” 她几乎是爬着又回到了小岛上,颤巍巍从怀中摸出火石火镰,花了好大的力气平复情绪,把铜岩师太的尸首连着里面还没来得及爬出来的虫子一起烧了。 然后她坐在岛上痛哭,哭得上接不接下气,甚至不去想自己如果长时间呆在这里,会不会也成为虫子的口中餐。她真的怕死了、烦死了,从来没有像这么思念过、同时也恨过寒山! “你在哪儿?”她捂着脸对自己哭,“我师父和玉梨三被人困住了,铜岩师父死了,宋不谦不见了……坏人那么多,寒山你这混蛋到底跑哪儿去了?” 寒山正站在鸣凰洞口。 真是讽刺,婵九从此地千里迢迢去罗刹海找他,结果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了。 柳七一个箭步冲到洞口,隔着锁妖网上下打量寒山,确定不是假的之后,疯了似的揪住了玉梨三:“你、你你把我徒弟骗到哪儿去了?!” 玉梨三莫名其妙:“没有骗啊,这是谁?” “这就是我女婿!”柳七怒吼。 “哎?”玉梨三说,“你女婿进了黄沙戈壁的罗刹海啊,百鸟们说的。” 柳七瞬间拔出了桃花流水刀,瞬间组装好,瞬间灌注妖力砍在了玉梨三脖子上。顿时玉梨三的脖子只有一丝皮连着了,不过放心,他是凤凰,五百年一涅槃,怎么都不会死的。 寒山也问:“这是谁?婵九呢?” “你的仇家玉梨三嘛!”柳七没好气地说,“你先放我们出去,然后再从长计议。” 寒山没费力气就把锁妖网破坏了,这个能把妖和凡人困死的东西,到了他手里就像软面团一样。 “谁会有心布这种东西?”他困惑地问。 柳七说:“这个叫玉梨三的仗着手里有相生阴阳镜,倒买倒卖作恶多端,结了不少仇家,肯定要被人暗算的。” 寒山把锁妖网用火焰口诀烧了,冷冷地问道,“玉梨三,在云雾岭是你抓了婵九么?” 玉梨三没办法说话,他喉管断的。 柳七说:“你先别追问这些,赶紧去黄沙戈壁罗刹海吧,婵九被他骗到那边去了。” “罗刹海?”寒山说,“那是冥灵的老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