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山河叹 帝王28
"而怜心之死,终究是秋素雅心里的一个结。 她的尸首是在暖香阁后院土中挖出来的,因天气转凉,并没有腐烂,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早已发黑发硬。 秋素雅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忍心去看,靠在墨玹的怀里,压抑着泣不成声。 墨玹沉着脸,命人将怜心厚葬,随后便回了大殿,亲自提审苏落。 整个殿内都透着杀气,没人敢直视太子狠绝的目光,几个侍婢跪在苏落左右,早已是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一颗脑袋从殿外往里头探了探,是楚炀那小子,墨玹注意到鬼鬼祟祟的他,立刻一个冷眼瞪过去,吓得他灰溜溜跑了。 “阿西吧……还说不是我哥,那小眼神多像啊?人家包公见了都要顶礼膜拜!我哥真是天生的探案奇才!可惜辱没在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路踢着小石子,楚炀叽喳个不停,看见一熟悉的胖子,立马迎了上去。 “嘿?你不是那高僧吗?还没走呢?” 戒色看见他,咧开一张大嘴,哈哈笑道:“走什么走啊?胖爷我还没吃够呢!太子小哥说了,胖爷我三个月内可以免费吃遍整个殷都,东宫就是爷的临时客栈!怎么样?羡慕吧?” “羡慕你个球!都吃成这怂样了,再吃下去你还不得滚着走?”楚炀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小弟弟怎么说话呢?胖爷是胖,可胖爷有本事让太子小哥醒过来啊!你行吗?” “切!”楚炀不屑冷哼,“不就会念几句咒语吗?好好的佛门弟子吃成了猪,你是猪八戒投胎吧?我都替如来佛祖感到羞愧!” 戒色一听,好奇不已:“猪八戒是谁啊?” 楚炀谑笑:“你前世!” 这话茬一开,楚炀在戒色的百般纠缠下,竟然跟他讲起了《西游记》的故事,最后二人找了个羊肉馆,一边呷着美酒,一边啃着羊肉,那叫一个快哉! 而这厢,苏落还跪在大殿内声泪俱下地辩白:“殿下,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当日可是您亲口下的令,臣妾还劝您三思的,您都忘了吗?” 墨玹确实忘了,那完全是晋王下的令,关他何事? “也罢,这件事本宫也确实有责任,你罪不至死!不过污蔑太子妃一事你休得辩驳!本宫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落没想到案子一下子转移那件事上,顿时吓得脸色苍白,颤颤巍巍道:“臣妾……” 墨玹冷笑,目光透着嫌恶:“利用一个侍女的死,转而污蔑太子妃与人苟合,这件事总不能也赖在本宫身上吧?你机关算尽无非是想让本宫废了太子妃好取而代之,不是吗?” 心里的想法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苏落觉得自己现在比赤身**还要难堪,咬着嘴唇半天没出声。 墨玹喝了口茶,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审下去了,正准备一锤定音将她发落,谁知却听到她嘤嘤的哭诉。 “曾经耳鬓厮磨,殿下亲口许下诺言,以后绝不会再冷落臣妾……可这才几天,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臣妾跪求相见您却始终不见,今日却是为了治臣妾的罪才有幸得见……殿下,臣妾是心急了些,可您不也说了,人有野心不是罪啊!” 墨玹一气之下猛地摔了茶盏,实在不想继续背着晋王那些黑锅,他直接了当地说:“本宫何曾与你耳鬓厮磨说过这些浑话?那都是晋王干的!” 苏落惨然一笑:“殿下不想负责也就算了,何苦推给一个死人呢?臣妾连晋王的面都没见过,您不觉得这话太可笑了吗?” 墨玹气急败坏,起身直指她,怒吼:“没见过面是吗?好!本宫就成全了你们这对阴阳相隔的苦命鸳鸯!来人!把这贱人拉下去给晋王陪葬!” 这话一出,苏落简直不敢相信。 陪葬?这是要她去死吗?不!她不要死!她还没有当上太子妃,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死…… “殿下饶命!”苏落使出浑身力气,竟然挣开了两名侍卫的钳制,一路跪爬到墨玹的脚下,拽着他的锦袍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殿下不要!臣妾知错了!您饶了我吧!臣妾不想死!殿下饶命啊!” 墨玹恼怒不已,厉声命令两个侍卫:“你们是死人吗?还不把这贱人拿下!” 侍卫上前死命扯,总算是把人压制住了,一路往殿外拖,苏落的哀求哭嚎持续了好久才渐渐消失。 墨玹捂着胸口,尽量平心静气。 方才突然间发怒,他感觉伤口都裂开了,割肉般的疼。 一想到自己曾被晋王附身,还和苏落做出那样的事,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这个墨珏!真是死了都不让他安生!照他的脾气,那是真恨不得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狠狠鞭笞,最后再一把火烧成灰烬!可拿个死人出气又有何意义? 墨玹冷静下来,觉得此事还是到此结束为好,毕竟还有比对付死人更重要的事。 只是没想到,苏落惨遭刑罚之际,却有人拦了下来。 长公主墨琏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不但在关键时刻救下苏落,更是不顾一切进宫面圣,如此一来,朝野上下便无人不知太子要让侧妃给晋王陪葬的奇事。 官方给出的猜测是:晋王生前就与苏落私通,如今东窗事发,太子成全了这对奸夫**。 楚炀听说之后,差点没笑喷。 “卧槽!太子哥你也太狠了!这罪名完全能让她死好几百回了!” 在最烦的时候看见这小子,墨玹倒不觉得烦了,轻蔑地哼了一声:“本宫可没给她安这么大的罪名,这完全是她那个养母闹出来的,敢在本宫的手下抢人,我这个姑姑还真是了得!” “哦!原来那小三只是将军府的养女啊?切,我当她什么名门闺秀呢!一养女嘚瑟什么呀?太子哥这事儿干得漂亮!想当初她竟然诬陷我和太子妃姐姐,差点没把我气死!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女孩子的脸呢!简直冤大发了!” 破天荒的,墨玹这次完全不觉得这小子话多,甚至言语附和:“哼!本宫应该把她就地处决,也省得如今麻烦!” “就是!无毒不丈夫啊!” 然而,墨玹却怔住了。 他突然想到了苏皓,他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对于苏皓而言,苏落的存在似乎是极为特殊的,如今他正在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而他却要背弃承诺,置苏落于死地? 待他凯旋而归得知这样的噩耗,彼此这份友谊还能否继续? 楚炀见他突然失了神,也不禁愣了愣,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某些事,显得没精打采。 “那个……太子哥,其实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师父明天就要走了,我决定还是跟着师父,毕竟她以前救过我,而且我也离不开她。” 话题一下子扯到了离别,墨玹居然也感到了一丝失落,喃喃道:“是吗?那……你们打算去哪儿?” 楚炀嘿嘿一笑:“我师父云游四海惯了,去哪儿也没个准话,不过戒色那胖和尚倒是想和我们一块儿同行,这不让我过来跟你讨点盘缠吗?那货特能吃,不多点盘缠我怕他饿死在路上!嘿嘿……” “嗯。”墨玹很爽快地应了,“绿医仙和高僧都算得上本宫的救命恩人,盘缠一事你找靳严去要便是,多少不在话下!” 楚炀顿时兴奋地朝他鞠躬:“谢谢太子哥!” 墨玹淡淡一笑:“此事不必言谢,倒是这一别,恐怕再没有机会相见了。” 闻言,楚炀不禁有些哽咽,到底还是孩子,直接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太子哥,我舍不得你。” 这么一句简短的话竟让墨玹感到一丝温暖,若这小子真是他的亲兄弟,也未尝不是件幸运的事。 只可惜,也只能想想,该离开终究还是要离开。 楚炀很晚才回去收拾行礼,刚收拾到一半儿就看见周若娟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他想叫住她,却发现她心事重重地走到了凉亭内,眺望着某个方向失神。 楚炀循着那个方向望去,惊奇地发现那竟是太子哥的寝殿,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不会吧?难道我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也对太子哥动了情?” 楚炀自言自语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眼下也没心思收拾行礼,好奇地走了过去,冒冒失失就问:“师父,看啥呢?” 周若娟猛地一惊,回头看见是他,顿时气得拧他胳膊,疼得他嗷嗷直叫。 “师父你干嘛呀?我不就随便问了一句吗?除非你真看上我太子哥了!” 楚炀也是随口一说,谁知周若娟脸色骤变,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住处走。 楚炀愣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 “这……这都啥情况啊?师父到底看没看上?跟哑巴打交道就是他妈的累!” 抱怨后,他又急急忙忙追了上去,边追边问:“哎!师父!徒儿有个疑问!大大的疑问啊!太子哥被附身那俩月你到底干啥去了?你今晚一定要给我个答案!不然我明儿不走了!” 周若娟斜睨了他一眼,那表情分明在说:爱走不走! 随即快速地进屋,关上了门。 楚炀的鼻子被门板震得发疼,委屈地大叫:“师父!你又欺负我!” 屋里却一下子灭了灯,周若娟那是铁了心不准备开门,楚炀只好郁闷地撇撇嘴,无精打采回了自己的屋。 看来这个秘密他是一辈子也别想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收拾好行囊并肩上路,墨玹只送到了宫门口,像送别亲人一样满心的不舍,真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三人转眼就到了闹市口,走在大街上东逛西瞧,不时地谈天说地。 “哎?我说绿丫头,咱们要不去南曌国玩玩吧!如今到处都在打仗,也就那儿还算太平!”戒色咬着苹果,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楚炀却咂了咂舌,表示反对:“那可不一定!夜瞿国不也挺太平的吗?也就边关闹腾点,咱们可以往反方向走,离边关远点就是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周若娟的目的地竟然正是那战乱之地——阜丰关。 此刻的阜丰关外,已然大雪纷飞,洁白的雪映衬着鲜红的血,宛如白幔上的朵朵红梅,妖艳却也惨烈。 大战持续了两个多月,双方将士死伤无数,遍地的残肢断臂触目惊心。 战报三天前已快马加鞭传至京都,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呈上夜瞿王之手了,苏皓松了一口气,此刻他并不知晓心爱之人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事实上他的情况更糟。 父帅受了重伤,至今未能苏醒,大哥苏哲遭遇敌军突袭,也未能幸免于难,如今断了一条腿,上不了战场,他这个先锋却一下子成了主力,肩扛之力犹如千斤重,已然精疲力竭了。 “报——启禀少帅!敌军连夜攻城!” “什么?”正在军机处挑灯查看地形的苏皓蓦然一惊,竹简从手中滑落。 两天后,战报如期送到了殷都城。 又过了七天,阜丰关失守的噩耗也相继传遍了夜瞿国,顿时举国惊惶。 阜丰关一旦被攻破,敌军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黎州,苏皓不得已只能退至黎州继续防守,然而残兵败将已不足三万,唯一的办法只能静候援军。 临近年关,王宫本有一场豪华盛宴,却只能因此作罢,同时夜瞿王深受打击病入膏肓,病榻之上只能颁布圣旨,由太子监国,处理一切政务。 一大堆国事压了过来,墨玹再无暇处理东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苏落的罪责也就一并拖了下来。 直到除夕之夜,墨玹才好不容易抽出点空闲时间来陪秋素雅。 “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秋素雅食不知味,心中忐忑,“你说,援军一到,咱们能不能扭转乾坤?” 墨玹叹了口气,神色疲惫:“不知道。北周乃蛮夷之地,均是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胡人,他们既英勇也残暴,厮杀起来那股子阴狠几乎无法想象,而我军循规蹈矩,只知苦守不敢以退为进,若是长此以往,黎州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百姓们还想过个好年呢!这么一来,岂不都要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墨玹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宽慰道:“别怕,这不还有你夫君在吗?我说过,必要的时候,我自会披甲上阵,到时候威震四方,谁也别想再来侵犯我们的家园!” 秋素雅靠在他怀里,手不自觉抚上他的心口,喃喃道:“我当然知道你的能力,可今时不同往昔,你这颗心换了之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让你上阵杀敌,岂不是强人所难吗?万一……” 秋素雅不敢再说下去,她已经承受不了再次失去他的悲痛,那将是撕心裂肺的痛楚,生不如死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