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山河叹 帝王17
接下来的几天,秋素雅惊奇地发现,王后对于她的态度简直是全方面大转变。 各种补品排满了她的膳食表,更有专人反复试毒方能呈到她的面前,另外还给她新添了两个心灵手巧的丫头贴身侍奉,同时?一天至少要来问候她三次,次次都是面带微笑,言语关切。 秋素雅差点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肚子里多了块肉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她也不敢再耍鞭子了,每天都严格遵守王后定下的调养方案,半点差错都不敢出,只盼着孩子的父亲能早日归来。 这一盼,又过去了两个月。 前线突然传来急报:肃州以北数座城池失守,敌军一路南下,与驻守肃州的百万之师轰然交战,我军虽遥遥领先,却粮草不足,急需支援。 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秋素雅想着,只要孩子的父亲还活着,那就是好消息。 粮草不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将近百万的军队,肃州又并非富庶之地,临近的几座城池定然是供不应求,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求京都支援。 不出三日,负责押运粮草的武官便整装出发,秋素雅也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日,暖春的风光极好。 主仆三人围坐在院落的石台前,一个专心致志地给她按摩,一个聚精会神地煮茶倒水,不时也聊上几句。 “娘娘这反应这么大,依奴婢看哪,一定是个小王子!”司琴附在秋素雅耳边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那厢知书边倒茶边摇头:“反应大不该是个小公主吗?女孩子娇气!” 司琴没好气地朝她甩帕子:“你懂什么呀?娘娘这可是头胎,一定得是个小王子,你可别乌鸦嘴!” 知书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就差没扑通跪地求原谅。 秋素雅却抚着腹部,笑容可掬:“王子公主我都喜欢,要真让我选哪?那还是闺女好,贴心!” 向来机灵的司琴立刻小声提醒:“娘娘,您可是太子妃,怎么能盼闺女呢?要是这头胎能生个王子,那您的地位就没人再敢觊觎了!” 秋素雅抬头笑睇她,语气不以为然:“瞧你这话说的,生儿生女还不是天意?我即便有心要个闺女,老天爷也不一定应我呀?” 知书莞尔轻笑:“我家娘娘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即便生的是位小公主,太子爷肯定也会视为掌上明珠!司琴啊,你就少操点心吧!” 司琴撇撇嘴:“就你能说会道!要我说,这一胎肯定是个小王子!不信咱俩可以赌一把!” 知书忙放下茶壶,无奈举双手投降:“不赌不赌!我要是赢了,王后娘娘就该不高兴了!” 秋素雅刚被这两个丫头逗乐了,一听这话,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神情渐渐陷入了深沉。 偏偏不凑巧,王后来的正是时候。 “是谁在背后说本宫的坏话呢?” 不怒而威的声音吓得两个丫头连忙跪地叩拜,秋素雅也急忙站了起来,却在俯身行礼之前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小心点儿,可别惊动了胎气!”王后嗔怒地说了一句,脸上依然挂着笑,上前就摸她的小腹,简直爱不释手。 秋素雅尴尬地笑了笑:“母后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怎么?嫌本宫碍眼是不是?” “哪有啊?儿臣是担心您两地奔波劳累了!” “你这张嘴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甜呢?” 王后看上去心情极佳,甚至扶她坐了下来,温柔亲切,简直跟呵护亲生女儿一样。 秋素雅已经不止一次受宠若惊了,心里虽感到欢愉,但也隐隐有些忐忑,生怕一不留神怠慢了肚子里的小祖宗,他奶奶还不得咬死她啊? 王后瞥了地上两个丫头一眼,淡淡吩咐了一句:“都起来吧!” 司琴和知书这才慢吞吞站了起来,面对着王后,诚惶诚恐。 “你们这两个小妮子,没事就爱在太子妃面前嚼舌根!本宫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到了东宫,少说话多做事!你们倒好,性子是越来越野了,竟然跟主子同坐在一张桌子前,简直不分尊卑!” 王后开口便教训了一通,吓得两个丫头连连认错,秋素雅连忙替二人解围:“母后,儿臣随意惯了,司琴和知书都比儿臣年长,大家坐在一起就跟姐妹聊天一样,多好?” “好好好!你现在说什么都好!谁让我的嫡孙子在你肚子里呢?我可不得把你伺候好?”嘴上带着怨气,脸上却是笑逐颜开,王后是打从心眼儿里高兴,也就不和两个丫头计较了,“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俩丫头如获特赦,立刻俯身退离。 暖风拂面,艳阳高照。 秋素雅亲手斟茶,将杯子递了过去,莞尔笑道:“母后是有话要对儿臣说吗?” 王后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不禁叹息:“你我如今在此锦衣玉食,可玹儿却还在冰天雪地里饿着肚子指挥作战,我一想到这儿,这心里就像有万虫啃噬般难受。要是玹儿能在这孩子出生之前凯旋归来,那该多好?” 秋素雅低着头,喃喃道:“母后所想,也正是儿臣所愿。” 王后看着她,微微一笑:“说来也怪,以前是怎么看你都觉得不顺眼,可自从你怀上了,我又觉得你是自家人了。素雅,以前母后对你做的那些事,你不会记恨吧?” 秋素雅连连摇头:“当然不会!那都是误会嘛!儿臣也是有错在先,不该在婚前那般放肆。在此给母后您赔不是了,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儿臣一般见识。” 王后不禁失笑:“好了好了!你这张嘴啊!我算是见识了!简直比苏落还能说!” 一提到苏落,王后的脸又沉了下来。 秋素雅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您……不会真去找宝莲禅寺了吧?” 谁知王后神色平静地说了一句:“苏落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秋素雅心头咯噔了一下,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什么宝莲禅寺?哼!本宫还没有老糊涂呢!不过也罢!苏落即便还在,她怀的也不过是庶出,有可能还真的跟晋王有染。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你也怀上了,她在不在,也无足轻重!” 王后这番话彻底让秋素雅放宽了心。 至于生儿生女,她倒并不强求,即便母后重男轻女,她大可以继续生,生到她满意为止。 世界一下子变得通透明亮,如今她有心爱的丈夫,有未出世的孩儿,还有与她冰释前嫌的婆婆,唯一的缺憾就是前方的战事。 真希望可以速战速决,让一家人重新团聚在一起,那该多好? 可惜,老天爷总是不遂人愿。 墨玹已有三日未能合眼。 战争之惨烈,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深刻体会。 两个多月来,敌军六次进攻虽然都以失败告终,可不难看出他们是在打持久战,好拖延时间等援军到来。若不是我军粮草不足,定可以趁胜追击将其一举歼灭。 然而,唐天政此人阴险毒辣,一连两次中了埋伏依然屡败屡战,到后来,墨玹才发现那是他的诱敌之计。 以惨败诱导敌方陷入圈套,此乃下下之策,但唐天政却不惜赔上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也要险中求胜,单凭这一点,墨玹断不敢再小觑了他。 “敌方还有多少人?” “探子回报,应该不足两万。” “我们的粮草呢?何时能到?” “禀殿下,还需五日。” “五日……” 看着伤兵满营,墨玹眉头紧皱,又问了一句:“我军伤亡如何?” 孙鹏沉着脸,叹息道:“死亡人数约三万,七万重伤,其中还有一半人在昏迷中,此外因为粮草欠缺,已有二十多万染上疾症,如今军医们都省下了自己的口粮,饿着肚子在处理伤兵,再坚持个五天应该不成问题。” “嗯。” 墨玹淡淡地应了一声,漫步走进营地,一路问候伤残的士兵。 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听着一阵阵虚弱的呻吟,心口剧痛不已。 这里的每个人,他们哪个不是劫后重生,不在牵挂着心里的那个人? 人只有上了战场,才会发现生命都是等值的。 墨玹将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盖在一个老兵的身上,那老兵也不算太老,只是被伤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看上去要比同龄的老上十几岁。 如今他断了半截小腿,肩骨被利刃戳穿,浑身鲜血淋漓,却还强撑着起身行礼。 墨玹见了,忙伸手阻拦,任由那昂贵的狐裘沾染上残脓污血,他毫不在意,步履维艰地行走在伤兵之间,脚步略有踉跄。 孙鹏上前扶他,言语关切:“殿下,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这些天您都累坏了。” “我没事,跟他们比起来,我好的很。”说着,他又皱眉问道,“对了,阜丰关的探子回来没有?依我猜测,北周的大批军队应该过了阜丰关了。” “嗯!明日一早应该能收到敌方军情。”孙鹏点点头,复又愁容满面,“此番北周可谓是倾巢而出,定然也有百万之师,到时真如徐老将军所言,两股庞大的阵势一旦开战,我们未来几年恐怕都要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了,不知殿下可有退敌良策?” 墨玹苦笑,只说了一个字:“难。” 如今小半个夜瞿国都被他们占领了,短期之内又谈何退敌? 这时,放哨的士兵前来禀报:“殿下,军营外有个绿衣衫的姑娘赖着不走,好像要找什么人,您看……” 俊眸一亮,墨玹喜出望外,忙问:“她是不是不会说话,还背着药箱?” 士兵点点头:“没错,看样子像个哑巴!” 墨玹也不再多问,疾步朝前走去,远远就看见军营外站着一道倩影。 即便在这严寒之地,她依然只穿着单薄的绿衣,一如初见。 周若娟朝他颔首,全当行了一礼,态度也和初见时一模一样。淡然而笑,温柔婉约。 墨玹看到她,却像看到救星一样兴奋,自然也不在乎什么虚礼,上前便问:“周姑娘为何在此?” 不等周若娟做手语,他已然猜到,自嘲一笑:“我真笨,周姑娘是医者,自然哪里需要便在哪里!” 说罢,也不再废话,墨玹随即退后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贤下士:“姑娘请。” 周若娟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走在了最前头。 绿医仙的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所有军医棘手的伤患到了她的手里均能药到病除,可谓神乎其神。 “殿下!这妙手神医可真是名不虚传!才几个时辰,那些重伤昏迷的士兵都醒了过来!简直乃奇人也!” 孙鹏喜逐颜开,这还是几个月来他这个粗汉第一次笑,墨玹叹为观止,也不禁被感染。 “那是自然。药王周伯策本就是炼药宗师,他的孙女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能来,是天助我夜瞿国。”俊眸流露出邪魅之色,他语气淡然,唇角却分明勾着一抹邪笑。 据他所知,绿医仙可不只是医术精湛那么简单,她还是个易容的高手。 当晚,他便在案前画了一幅画,第二天一早亲自送到周若娟的面前。 乍一看那画中男子,周若娟居然惊惶失色。 墨玹大感意外:“莫非姑娘认得这画中之人?” 周若娟连连摇头,起身便要离开,墨玹一把按住她的手,神色严肃,语气慑人:“北周七王爷唐天政,你认得他?” 周若娟还是摇头,目光始终不敢移向那幅画,仿佛那是一张恶鬼的肖像,挣扎着想要逃离。 墨玹怎能容她一走了之?握着她的手,力道惊人。 “请姑娘如实相告,本宫也好知你是敌是友!” 周若娟见逃避无望,也不再挣扎,静静坐着,目光清冷,透着坚决。 墨玹叹了口气,知道逼一个哑巴开口是件相当可笑的事,即便她想说,那也得给她备上纸笔。 “其实我来,是想请姑娘帮个忙,不过见姑娘如此反应,我是断然不敢强求了。只希望姑娘能给我一个答案,此人究竟与姑娘有何关系?” 周若娟看着他,紧绷的脸微微舒缓下来,却仍然摇头。 耳边轰然回响起那个男人冷酷决绝的话:“风间绿萼!你不是医者父母心吗?本王今日就屠下这满城,我看你怎么救!” 随着那一声话落,美若妖孽的脸庞瞬间扭曲变形,耳边只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