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院落,这时节风景最好,太阳刚刚要落在远处山头,斜晕于院中青石板上,如撒上了满院碎金。 院中石凳,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坐于其上,只是小的那位实在是坐不住的好动,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屁股便跟生了钉子一样,把脸凑到了前面去,在大美人的耳边说着悄悄话。 “我哪里能放心少爷一个人出门,便偷偷的跟在了后头,结果姑娘你猜少爷去了哪里,醉月楼,是正经的吃饭地方,不是乱七八糟的腌臜之处。”小茴甩着头上的两根羊角辫絮絮叨叨的诉说着,然后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下姑娘的表情,是没多少喜怒的平和。 “你偷偷溜出去只是为了这些吗,下次不要再做这些无聊事了。”吴木心不紧不慢的说道,因为盯着天边的那抹斜阳余晖,让她漆黑如夜色的眼睛中,仿佛有光芒跳动。 “我实在是担心少爷,就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被人卖了,怕还是要帮人数钱呢,昨日定是那狐媚子使了别样的手段,要不然少爷他是不会。” “不会什么?”吴木心眯起好看的眸子,好笑的看着说话拐弯抹角的小茴。 小茴低头斟酌犹豫了片刻,轻声的说道:“如果不是那些个媚术如火,少爷是断然不会和叫秦如是的女子共处一室的。你是不知道,连我一个女子,看着那狐媚子都觉着实在勾人的紧。” “你才多大呢,敢自称女子。”吴木心点了一下小茴的额头,忍不住笑的说道:“一个小丫头家家懂得什么魅惑手段,也敢跑来做说客。” “就是女子嘛。”小茴气呼呼的说道,把两边多出来的那点黑发打成了一个千千结。 看着自家作怪的小丫头,吴木心轻吸了一口气,慵懒的说道:“更何况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他的吗,说他是整日只会在脂粉堆里打滚,对苏家毫无贡献的蛀虫,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为他说起了好话?难不成是拿人手短,收了他的好东西了?” “没有,没有。” 小茴唯唯诺诺,然后说了句:“小茴只是不希望看到姑娘不开心,姑娘一不开心,整个苏家的气氛都沉默的压抑,大家也都是有气无力的各做各的事,连话都不大爱说了。” 抬头看了一眼马上便要落山的夕阳,又朝着远处的街头望去,吴木心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兀自说道:“小茴,你该去厨房看看晚上的饭菜备好了没有。” “好的。”小茴闻言,乖巧的站起身子,刚要出去,却突然听到了背后自家姑娘的促狭之音:“等一下,把这个偷偷的放到那人的核桃酥里面。”说着,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葫芦一样的瓷瓶,小茴接了过去,好奇的放在鼻下闻了闻。 “这是。”小茴突然捂住嘴不作声,嘴角划起了一丝微笑,灵犀一动,刹那之间,揣起了瓶子,开心的蹦蹦哒哒跑出了院中。 “嗯,吃了这些巴豆粉,少爷今晚怕是要有的受了,可是明日还有大比,算了,先往少爷的核桃酥里下上一半吧。”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想法,小茴脸上更有几分得意。“少爷啊少爷,吃了楼船的核桃酥,您可别尝不惯家里的,要好好的,多吃几块哟。” 苏青黄的身影依稀出现在小巷子的尽头,步履蹒跚的路过了门口,李严正在细细的清扫着门前的尘埃,看着自家少爷这衣衫不整,开始还没有认出,直到走得近了,李严瞪着昏花的老眼,赶紧上前小声说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咱家姑娘怎么下得去手呢。” 苏青黄满头雾水,“李叔,您这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呢?” 李严心疼的扒拉着苏青黄衣衫上的道道口子,尤其是胸前的几处,里面的皮肉伤势还隐约可见,心疼的说道:“您这身上的伤势莫不是姑娘做的,定是姑娘埋怨您去楼船那种地方。不是我这当下人的多嘴,实在是那种地方便是去了,也不能让木心姑娘知道啊。”李严苦口婆心的劝告着。 苏青黄这才明白,这位年过半百的古板老人,明显是把事情想的歪到了不能再歪。 苏青黄耐心的解释道:“李叔,这事不是木心做的,是我与人切磋所致,受了点皮肉伤,等今夜睡足一个安神觉,明早起来,连点疤痕都不会留的,您老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我说嘛,木心那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李严松了口气,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那么李叔,咱们的帐是不是要先清算下了。”看着老人的安详模样,苏青黄坏笑上前,一把搂住李严的胳膊,“您老这听信木心的话,竟然把自家的家主大半夜关在了门外,您自己说说,这对我造成的心灵创伤,该用什么来补偿呢。”言罢,苏青黄好笑的看着李严的整张脸如同一个苦瓜一样,沟壑皱纹之中满是纠结。 “少爷,您老我这一身的老骨头,加起来上秤也没有二两,哪里有什么值得补偿的,要不,要不。”李严明显在心里犹豫了许久,最后好似是终于下定了好大决心决心,哭丧着脸说道:“大不了,大不了下次您去找秦姑娘的时候,我帮你打掩护,保证不让木心那丫头子知道,只是少爷,这种事情,总是越少越好。虽然我也希望咱们苏家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可是,可是依着木心姑娘的性子不能操之过急,还得慢慢来啊。” “李叔,我的,什么性子啊。”李严的话音还未落,关着的朱漆大门之后,突然有优雅的女子声音传来。 本是可以媲美丝竹之音的美好调子,可是在门前这一老一少耳中听来,竟是让得他们浑身一震,随后是斗大的汗珠从背后猛的冒了出来。 草长莺飞的春日,天气是凉爽的喜人,二人却宛若置身于太阳最毒的三伏天里,嘴唇苍白,全身湿透。 “好了,李叔,进来吃饭了,下人们都把桌子收拾齐整,再在这边杵着,一会可真的只剩点残羹了。”吴木心一步,两步,三步的跨出门槛,自是优雅到无可指摘的,李严赶紧低着头小跑的朝着院内而去。 苏青黄努力把自己这张脸笑成了一朵花,虽然吴姑娘还是对其全程的无视,连看其一眼都欠奉,却至少没有再把他锁在门外,这总是极好的进步了,而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苏青黄在内心暗自安慰道。 今日的饭菜似乎比往日更丰盛了些,有鱼有肉,再加时蔬果品,苏青黄自是大快朵颐。 “吴姑娘嘴上不饶人,心里应该还是惦记着明日的大比,今日应当是给自己的加餐吧。”低头吧啦着饭菜,苏青黄刚在心里想着那叫一个美,小茴已经把一整盘的核桃酥放在了苏青黄的面前。 “少爷,这是姑娘特意吩咐给您做的,您可不要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心意。”小茴贴在苏青黄耳边悄声的说道,热热的气流从耳边扫过,如山涧清爽微风,让苏青黄的耳尖略有点痒痒的。 “是吗?”苏青黄心中暗喜,问道。 “嗯。”小茴浅笑着的可爱的点了点头,“少爷,快趁热吃吧,要把这些都吃光了,才能让姑娘知道您这一片心意呢。” 苏青黄偷偷看着吴木心,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祥和面容,连牵菜之时皓腕扭转间,都是一贯的干净优雅利索。 只是细细看去眉眼间,总是有半点笑意掩藏其中,苏青黄大口大口的吃着核桃酥,觉着比以往更加美味,似乎,吴木心的笑意也更深了一些。 晚饭过后,众人各自收拾回到屋内,因为明日是关键的日子,苏家已经好久没有在青郡父老面前这么显风光了。所以在征求到了吴木心的点头之后,明日苏家的下人们可以一同前往会场,这时候皆早早睡下了。 唯独正中的那间屋子,这时候仍是烛火通明,屋里的主人家进进出出,不停的奔走于院子角落的茅房初与屋子之间,如此反复不下五六次,直到最后,那人终于虚脱的爬回了屋里,面目朝下。躺在床上直哆嗦着。 “这是吃坏肚子了?不应当啊,今日吃的不过是与平日一样,便是多吃了两口核桃酥,何苦至此呢?”苏青黄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尤其此时肚子空空,更是难受。 “还是摸去厨房看看,找点吃食填填肚子。”这么想着,苏青黄翻身下床,尤记得因为今夜所做颇丰,还有些堆积在厨房之中的剩余。原本是预定明日当做施舍给镇子中的穷苦人的,正好此时先拿来应应急。 厨房中黑漆漆的一片,但对于苏青黄来说并没有什么阻碍,其身形动若狡兔,很快就摸到了剩下的核桃酥存放处,捏起一块刚要下肚,可是眼尖余光扫过,突然看到了桌角处放着的莫名小葫芦瓷瓶。 “这是?”苏青黄轻轻打开瓶塞,浅嗅一下,因着前世曾与中药打过交道,所以对这东西颇为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粉末状的东西,应该是巴豆粉吧,可是家里最近应该并没有需要用到这东西之处。” “等等,巴豆粉。”苏青黄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小丫头会在今晚一反常态,殷勤的撺掇着他不停的吃下核桃酥,还记得当时木心的古怪笑意。 这一刻,苏青黄全都想明白了,都是借口,这巴豆粉,定是她们两个大小丫头用来惩治他苏青黄的。 “小茴,木心,我恨你们。” 月黑风高夜,茅房之中,猛的有咬牙切齿之声传出,只是除了老爷子养的黄狗汪汪了两声之外,其他人睡得很死,再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