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当李耀从紫宸殿出来时,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他见卫南雁和斯清站在殿门外,便上前道:“贤妃娘娘。” “太子殿下。”卫南雁回了一礼,微笑道:“本宫来给陛下送参汤,听闻太子殿下在里面与殿下议事,便在此等候——请问太子殿下,此刻是议完了吗?” “是,都议完了,说来本也不是什么朝务,刚刚已和父皇说好了。辛苦贤妃娘娘在此等候,娘娘想是等了好一会了吧?” “还好,还好。前朝事多,陛下和太子才是辛苦——对了,这个时辰尚不算太晚,太子是否要去给皇后娘娘宫中?臣妾午后一直在皇后娘娘那,娘娘听闻殿下今日进宫,可是备了一席殿下爱吃的菜呢。” 李耀微笑点了点头,朝卫南雁告辞道:“谢贤妃娘娘告知,本宫正要去咏阳殿,那便先走一步了。” “好,太子殿下慢走。” 两个人不过点了个头便各自离开,然而就在各自起步的那短短一瞬,似乎谁也也没看谁一眼、谁也没说话,那一瞬的余光交汇嘴唇微动,两人却已经交换了信息、明白了对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心中也都笃定:大家可以顺利进行下一步了。 而此时的林月白在焦家的别院里已经住了一些日子,似乎是怕她在府里无聊,每日焦夫人都会过来,或是聊天吃茶,或是请了戏台班子来府中唱戏,又带着她去大慈安寺上香、去京郊游玩,凡是京城中富贵官宦人家小姐常去的地儿全都去了个遍。其实许多地方连焦夫人自己也都没怎么去过,按她的话说,家里没个女儿去也无趣,这段日子有了林月白在旁,她倒是乐呵呵将这些地方逛了个遍。这一日二人从西山游玩归来,坐上马车上一颠一颠,林月白本有些睡意,见焦夫人精神奕奕坐在旁边看着她,倒不好意思了,便道:“今日爬了那么久的山,舅母仍旧这般好精神,月白真是惭愧。” “你呀,得空真该跟我去骑骑马,多动一动,身子自然更好些。”焦夫人爱怜地将林月白的手拉过来,“从前你父亲非要把你送到这西山上的步云观教养,我和你舅舅都是反对的,连带着这西山我都不愿意过来。如今好了,步云观早就在一次意外中被炸了,咱们此刻再来,也就是看看风景走一走,再不用去那劳什子的道馆。” 林月白想起步云观观主李道然,自从回了京,都还没有机会和他联络,之前听闻他和李耀有往来,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她回京这么久,一次也没见到过李耀,虽然也曾鼓起勇气问过焦冉,可得到的回答只是让她安心休养,其他的事不要过问;姚今来信说南国府一切都好,只是王相的夫人吕桃病了,她回了信过去问候,现在也不知道好些没有……一时脑中思绪万千,想着想着,林月白不禁望着车窗外出了神,直到到了焦府前门,她听到焦夫人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这才猛然回了神。 “阿青,这是太子殿下的车驾吗?” “是啊大夫人,太子殿下亲自来咱们府上了呢,大人早早就在这里等候了,这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啦!” 林月白听到“太子”两个字,心中猛然一颤,想要立刻下车,可知道此刻是在府门外,人多眼杂,她一个未出阁的深闺小姐,本不该这般随意。林月白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半边脸探出帘子问了句:“舅母,咱们从前门进府吗?” 因女眷一贯走的是后院的门,林月白此问倒不突兀,焦夫人听到她声音,转头高兴地道:“咱们还是从后面走吧!太子殿下到了,舅母给你梳洗装扮一下,再去见太子!” 听到这里,姚今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人便缩回了马车内。她只觉心脏砰砰直跳,于是将手按在心口,沉默片刻,喃喃道:“三年了,终于,终于……” 李耀此来,一则是实在想见林月白,二则是他终于说服了皇帝,同意重审当年袁家谋反一案,特意要将此消息告知焦冉。焦冉素来稳重,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住在厅中踱步,连连道:“好、好啊,该重审,早该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直至小厮在门外通报说焦夫人携林月白在门外等着跟太子请安,焦冉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朝李耀告罪道:“臣适才一时激动,实在失态,请太子殿下见谅!” 李耀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焦大人愿在本宫面前露出真性情,本宫也很高兴,怎会介意这些。” “是、是!”焦冉朝门口看了一眼,笑道:“内人今日带着外甥女出去游玩,此刻才回来,知道太子殿下来了,特来向太子殿下请安。” 李耀看向门外那一白一紫两个身影,那白色的人影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他心中某处仿佛突然痛了一下,低头默然片刻,终于抬头道:“焦大人,本宫,要单独见林氏女。” 虽是在自己府上,但焦冉重视林月白女儿家的清白名节,纵然李耀说的是“单独见”,他和焦夫人商量后,还是将二人安排在后花园的一个凉亭内见面,那凉亭四面是空不算封闭,虽建在水上,但只有一条通道过去,侍女和小厮便都留在通道这一头随侍,按照焦夫人所说,这是个光明正大的见面,算不得私会。 凉亭中的林月白远远见李耀从廊上走过来,本想好了要镇定自若,然而他越靠近,她心中越是五味陈杂,种种思念涌上心头,一时眼眶一红,便忍不住落了泪。 见她落泪,李耀有些难过,站在她面前,却知此时此地,自己不能伸手揽她入怀,只得安慰道:“你看,我好好的,你别哭。” “三年了……”林月白千言万语,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喉头哽咽,一时也说不上什么,一双泪目将李耀从头到脚仔细看了又看,见李耀还很配合地转了个身方便她看得更清楚,她这才破涕为笑:“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太子殿下?” “名字是个代码,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又有什么关系。”李耀温柔地笑着,见林月白的脸色倒比他离开南国府那时还红润些,又道:“之前得知你们在追山岛上历经生死,那时候我恨不能立刻去救你,又气姚今怎么每每让你涉险——现在看来,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追山岛之行,阿姚本是不肯,是我非要去的。”提到姚今,林月白突然又想起了那封信,眉头微皱欲言又止,将手上的帕子绞得紧紧的,低头片刻,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答应我的。” 李耀的笑容有些淡淡的,盯着林月白手上的那条帕子,重重“嗯”了一声。 听到这样肯定的回答,林月白心中一安,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如今谋事十分不易,我又帮不上什么。但你若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会努力。在彩云城的这三年,姚今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想了许多,你一直在朝前走,我应当,应当匹配你……我会努力做好太子妃的!” “你不用努力,你只要跟我一起走进宫,跟我一起站在皇帝面前,只要你不摇头,一切,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