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俞听得一愣,随即问道:“谁?” “阿姚。” “……什么意思?” “你们……别再逼她了,她只是我们的朋友姚今,她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国主,她本不需要对这九城一江十三郡负责,这一切都让她太累了,她承担的太多——别逼她了,别逼她成为无坚不摧的磐石。她做不到,她受不了。”林月白嘴里轻轻说出的这几句话,似乎一下子给了赵俞极大的震动,他握紧双手,双眼不自觉地看着一侧,低声道:“小林,这条路是姚今自己选的,走到今时今日,你应该知道,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若她死了——”林月白看这赵俞眼中那猛然惊骇的神色,咬了咬下唇改口道:“若她疯了,这条路走下去又有何意义?” “小林,我知道这次姚今受了很大的罪,我也知道一直以来她为了小南国付出了很多,可是这一路你都清楚,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头、不可能放弃,不止是他,你我、还有许多人,都不可能再回头了!否则这九城一江十三郡怎么办?你觉得,我等还能回归李朝?你以为陵京城中那位皇帝陛下会放过我们哪一个?”赵俞似乎并不欲和她多说,匆匆道:“这些事情,想必你也不是很明白,一会见了姚今,看她怎么说吧!” “她不会跟你说的。”林月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又有些讽刺,“她若能说,我何必来找你。” 赵俞的脚步停了停,但他没有说话,一拂袖便大步朝姚今的正屋而去。林月白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王相、傅江、你、你们,你们需要的你们敬爱的,从来不是我的阿姚……” 待赵俞到了姚今屋前,一个药童刚好端着空碗出来,见赵俞的打扮不是寻常府中之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便朝屋内叫了声:“师傅!” 黄芜应声出来,虽不认识赵俞倒也猜到了他是谁,点点头道:“是赵大人吧?这会殿下刚刚用了药,您可是要见?” “是,还请黄大夫代为通传,赵俞有急事,不知殿下此刻是否有空见我。” 黄芜平淡地笑了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通不通传一样的,赵大人请。” 赵俞狐疑地看着黄芜,无暇多想,跨步就要进去,黄芜却突然拦住了他:“大人稍等。” “怎么?” “殿下如今神志不清,常常说些不大听得懂的话,大人听了切莫惊讶;再有,殿下如今不仅身子孱弱,夜间也难以安睡,梦呓惊醒都是常有,为着殿下的安康,请大人一会无论如何都勿要对殿下大声说话或是呼喊,免得惊着了她。” “你……你说什么?” 他描述的人,是姚今吗?是那个聪慧果敢英姿勃勃的小南国的国主殿下?赵俞难以置信地看了黄芜一眼,再不说话,径直进了屋内。 此刻已是下午,阳光渐渐不那么强烈,外头北风刚起,屋内虽不冷,但一片寂静之下,却让人不由得觉出几分凉意。赵俞见外厅上除了伺候的哑婢站在两侧,其他并无一人,喊了两声“殿下”也无人应答,他快步走向屏风侧面,却突然见一个人抱着膝盖靠着屏风坐在地上,他吓了一跳,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瞪着赵俞,一言不发。 “殿下!” “……” “姚今!” “……” “是我,我是赵俞,我是老赵啊!”赵俞见她杏眼圆瞪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模样,急得直跺脚,“你这是这么了?不认得我了吗?” “明天还要上班,我还有邮件要写。” “什、什么?”赵俞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不由得更上前两步,“你说清楚!你说什么?” 大约是瞪着一双大眼的赵俞吓到了姚今,她突然推开了他,自己茫然地走到外间的一张茶几前,茶几是空的,但她好像手上正抓着什么东西,一边做着奇怪的动作,一边道:“这些资料要带着,开会要用,这次不管技术部怎么说,该他们的事我可不管,钟建那个小人,休想在我这里占到一分好处。还有下个月的计划要出来了,我们要……” …… 听到这里,赵俞渐渐冷静,也渐渐明白过来,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更熟悉刚刚姚今说话的口气,还有她说的每一句话,这是在SKS的时候他常常看到和听到的,那时候快乐而张扬的姚今、从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的姚今——可现在呢?但这些话除了他和林月白,黄芜是不可能听得懂,所以他一直在说姚今神志不清—— 她没有神志不清,只是她把自己停留在了曾经的SKS,她为什么会忘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是她受了伤,还是她不想记得? 赵俞忽然就明白了刚才林月白的话,明白了她那一句“别逼她”,忽而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闪过,每一次、每一刻,在他们曾经担心过他们的国主会因难以承受重重打击而倒下、而宣告投降和失败的时候,她都不曾让他们失望过,她像个身着盔甲手握利器的勇士,杀伐决断、从不迟疑。这样一个对小南国如同女神般存在的人物,当然是他们的领袖,是他们的主心骨,以至于赵俞渐渐忘记了她其实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被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在尔虞我诈的李朝皇宫里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年轻女孩。他以为她就是这个样子,他以为姚今早已成为他想的那个样子—— “姚今……就算你不想,你现在也不可以放弃……”赵俞低声地喃喃着,刚刚那些难受、歉疚和对姚今的同情不舍,渐渐被许多许多别的东西覆盖。他还有在这个世界的太多牵绊,他的弟弟赵升、赵府上下、他的妻小他的同僚、九城一江的那些人——赵俞突然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到姚今身边,拉着她大步来到窗边。 “殿下,殿下,您看看,您看一看!这是你的国、你的家,这是你的臣民,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需要你,需要你醒过来,需要你站起来!” 姚今先是愣愣看着赵俞,突然她伸出双手推开窗户,外面的风猛得灌了进来,赵俞生怕她受凉忙不迭要去关窗户,姚今却认真地拉住了他,一字一句道:“不能关。” “为什么?” “我想看清楚,这条路,是不是我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