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人动作极快,不过一个上午,前后脚来了两位太医,皆是含笑不语,诊完脉便礼数周全地告退。沁儿的一颗心便始终悬着,倚在窗边将一方真丝的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那帕子上面不过绣了几支迎春,却仿佛繁花似锦,叫她怎么也移不开眼。 沁儿在屋里坐着,姚今便站在她门外,仍然是沉默不语的样子,眼神却忍不住频频飘向门口,心里念着是不是有些什么人该来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在赌博,但赌了什么、赢了什么,却是一片模糊。其实整个梨园的人也都和姚今差不多,盼望着沁儿,盼望着沁儿的肚子能给大家带来一个不一样的将来。 一整个院子的人伸长了脖子心心念念的旨意,终于在黄昏前下来了。管事姑姑走的太急,几乎是跌进的角门,一进来便是边喘气边叫唤着、吩咐着,又忙不迭去搀沁儿,直至宣旨的公公进了门,大家才都停下了喧哗,七七八八跪了一片,为首的,自然是沁儿和管事姑姑。 “是喜事,都别拘谨着啦。”来宣旨的是南公公的大跟班小翟,天生一副笑脸,人缘极好。他先虚扶了一把已然跪下的沁儿,然后便清清嗓子开始宣旨。而姚今远远地站在走廊的一根廊柱后面,看着一院子的人各种掩不住的喜色,看着沁儿那高兴得不知所措的脸,她却有些恍惚了:我不过只是猜了一次,不过是赌了一回,这就成了吗……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虚无的得意感,却莫名其妙雪了那天在验厂会议上,姚今认为的奇耻大辱,方慕华眼里的不屑一顾至今仍记忆犹新,而现在呢?她不过几句话,便改变了这一院子人的命运,足可以证明二十九岁姚今的脑袋依然聪明能干,信手点滴,却也能成就大事。 对,不管在哪一年哪一朝,我都可以,绝对可以的。姚今深深吸了一口气,昂起额头笑了起来。 “阿姚,阿姚,你怎么在这里,正找你呢,”一个往日与沁儿要好的姑娘,小跑着过来,脸上也是笑意盈盈,带着几分骄傲着重道,“是采女找你呢!” “啊,封了采女——”姚今想说几句祝贺的话,却突然怔住,她居然在脑子里搜索不到十三岁小宫女的记忆!她此刻完全不知道在这个朝代,采女是个什么位分!按照她看过的古装剧,这采女应该位分很低,当然肯定比宫女和舞姬高了十万八千里,至少是个正经主子……姚今稳定心神,笑眯眯地走过去,热情洋溢地握起那姑娘的手,“到底是咱们梨园的人有福气啊!” “正是这么个理儿,听姑姑说,是皇后娘娘亲自去陛下那请的旨,又嘱咐了人来整理梨园南边的屋子,说是刚怀孕不宜挪动,就在这里养着,让梨园的人也别忙着撤,一切等胎像稳了再说呢。” “皇后娘娘可真是思虑周全啊……”姚今一边应着,一边努力思考,但无论她怎么想,脑袋里却一点都没有小宫女姚今的记忆了。 “听说皇后娘娘一向待人宽厚,尤其是这两年大皇子——噢不,早就是太子了,”姑娘吐了吐舌头,拉着姚今边走边道,“听别的宫里丫头说,太子风采出众,却不好女色,既没有太子妃也没有侍妾,只是一心读书,十一岁就上朝了!只可惜不爱音律,从不来我们梨园,我们也不得见个真容。” “那你想去东宫侍奉?”姚今笑着,心里却越发紧张起来,她还是一点搜不到本应属于这个十三岁小宫女的记忆,甚至现在若是要她再去一次太常寺,估计路都不认识了。这可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个小小脑袋里失去了原本属于小宫女姚今的记忆,却顶着一脑袋二十一世纪职场新女性的杀伐决断——那在这深深宫闱之中孤身一人的姚今,真不知能活得了几天。 “阿姚,你昏头了!”原本笑嘻嘻的姑娘突然变了脸色,连忙捂上她的嘴,着急忙慌道,“这东宫是什么个地方,在宫里万万不能提的!你昏头忘记了吗?” 果然,这没了小宫女的记忆就是不方便,宫里的忌讳也一概不知了!姚今心里暗暗叫苦,喏喏道:“姐姐教训的是,我这是替采女开心过了头,一不小心说错了。” “往后可不能说错,咱们这梨园,指不定陛下还常来呢。可记牢了,宫里没有东宫,太子是住在皇后那的。” 姚今一边点头,一边跨进了梨园的正殿,此刻,荣升采女的沁儿正坐在殿上和立在一旁的管事姑姑叙话,见姚今进来,笑吟吟地招手唤道,“阿姚,到本采女这里来。” 角色转换的真快,姚今心里暗笑了一声,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过去了,“给采女请安。” 沁儿捂着嘴噗哧一笑,面上颇有些得意之色,“说到底本采女有今日,阿姚还是有功的。” “姚今不敢。” “也不知道陛下今天来不来,我想着,要替大伙儿跟陛下讨要点赏赐才好呢。”说到陛下,这位新晋的采女不禁有些扭捏,但话里的期盼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姚今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就说,“最好别这么干。” 顿时冷场。 沁采女一脸不悦看着她,旁边的管事姑姑也是连连使眼色,姚今顿时特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低着头嗯嗯哼哼了好一会,也没说出个名堂。倒是沁儿压着情绪追问,“为何不能这么干?” “没有……是,是姚今自己说错话了。”姚今心知现在自己在这里基本属于生活常识的智障,根本什么规矩都不知道,又岂敢乱出主意。 沁儿又开始低头缠那帕子,闷着声说,“我知道我是什么出身,你们也知道,但我想为梨园好的心不假。”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情真意切,姚今瞥了瞥管事姑姑那充满忧虑的脸,只得苦着脸道,“采女不要误会,姚今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只是您都怀孕了,陛下都没派个人来过只言片语,只有皇后来张罗,这显然不太合情理,许是……” “你讲。”沁儿手里的帕子越缠越紧,声音却越发冷静。 “许是陛下并不喜于此事、未必想看到采女!”姚今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便赶紧低头跪下。 殿上本就只有她们三人,此时却越发显得萧索。姚今因是低着头,也不知那沁采女听了这话会是怎么个反应,想到那天她拽着她问话时那声色凌厉的模样,要是赏她个几十大板,又或者发配到什么倒霉地方干活,那可就悲催了。此刻的姚今只能凭着看过的古装电视剧揣摩着自己的命运,不觉过去了好一会儿,她只觉得膝盖都快跪麻了,方才听到沁儿带着几分悲切的一句自言自语,“那我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