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你们什么意思?明明说好了是等我和慕容靖先行解释,然后再让璇女出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殿下,如若不在众人面前先将话说死,那闽王万一不肯——” “混账!人家明明立刻就答应了!倒显得仿佛是我们刻意在别人面前做了一场戏一般!真是、真是……此刻我无论去跟慕容靖解释什么,又还会有谁相信!” 是夜,在奥园中姚今的居处,王相面对几乎是暴跳如雷却又不能十分发作的姚今,心中却是大石落下,十分安定。他轻轻捡起姚今扔出的几个软垫放回原处,又小心翼翼给她倒了一杯凉茶:“殿下,请喝茶。” “喝什么喝,喝你头!”姚今气不过,想到当时阳樱惊愕的目光,还有慕容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睥睨之色,又怒道:“真不知道我到底是你们的国主,还是由得你们操纵的木偶!现下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必然已经认定了是我派你去攥住了璇女的心,又设计演了这么一出,这才有理由将那阿罗群岛占为己有!明明,明明追山群岛是要给闽国的,大家也都这么觉得——现下闽国的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非议我了!” “殿下,容王相说句不知分寸的话,此时此地,不论是我做下的、殿下做下的,和小南国做下的,说到底又能有多大的分别?” “你——”姚今语塞,将手攥成拳头死死压在桌毯上好一会儿,终于道:“我本无意染指这南海上的地盘,可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也罢,你刚才既已经和闽国的人谈妥了阿罗群岛的地域划分,那长欢殿中属于璇女的私产再有两日也应该都运回来,届时清点造册交接完毕,这边的事也了了。我明日便向慕容靖辞行,三天后启程,我们早点回彩云城罢了!” 王相应了,却没退下,似是踌躇片刻,终还是轻声道:“殿下,那闽王过去和您不过普通交情,且都是看在从前那位慕容三皇子、现今的魏帝温子华的面子上,可闽王后毕竟是您身边出去的人,是从京城皇宫里跟您一同出来的,情分非同一般,您是否要私下与她——” “从她做了闽王后的那一天,我和她的情分就不可能再同往日一样了。”姚今轻叹了一声,一手支住额头靠在旁边的案上,烛光跳动,她的眉目间是淡淡疏离的神色,流动的光影中唇色是几不可见的朱红,发冠上的琉璃穗子滑到耳边,微微的凉意袭来,姚今有些疲倦地揉揉眼睛,“我即便对她说了,她即便说她信了,呵,我自己也都不会信!王相啊,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你想一想在友州时候日日在家读书耕作的你,是否想过有一日会跟着我一起建国立业,是否想过自己竟然娶了吕桃之外又纳一个贵妾,是否会预料到未来会怎样——说到底,我们不信命,却又不得不被命运捉弄……” 姚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更像是喃喃自语,王相站在她下首,认真的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却在心中暗暗重复:不管怎么变,王相都会追随殿下,生生世世,绝不更改。 屋内一时无声,屋外的哑婢此时轻轻叩了三下门,王相见姚今并无反应,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退到门外,朝哑婢做了个询问的手势:何事? 哑婢双手奉上一柄蓝田玉如意,那如意形态小巧触手生温,一摸便知是上品,上面还扣着一个小小的香囊。王相迎着月光一瞧,这香囊上绣的图样并非闽国风格,而是典型李朝宫中常用的纹样,立即猜到这是闽王后的信物,心中思量片刻,还是让哑婢将如意送入屋内,自己便退下了。 次日一早,奥园中便传出闽王后突然病了起不来床的消息。闽王昨晚本就歇在王后的长平殿,于是直到午膳后王后服了药才从长平殿离开,匆匆赶去天章院处理政务。翡翠居亦是一早就遣了姑姑去探视,王太妃仔细瞧了医署的方子后,又送了一盒雪参到长平殿,嘱咐王后好好养着。而宗室中女眷的请安帖子下午也纷纷到了奥园中,侍女们一封封送入长平殿,又捧了王后回礼的东西出来,一时殿门口进进出出,十分热闹的样子。然而所居之处离长平殿不过转个路口就到的姚今,却是从清晨起就坐在自己寝室中,关着房门,对着铜镜中长发披肩看似平静的自己,手中紧紧握着那柄玉如意上的香囊,心里却犹如打翻了厨房的各种调味瓶,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是苦是涩、是酸是甜,更说不出心头那热热的感觉,到底是感激还是感动,又或是别的什么。 在这只看似平常的香囊里,装着一枚极其精巧的竹筒,竹筒里面是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昨晚倦意浓厚的姚今,本已经卸下发冠衣裳打算就寝,在看完这页纸后,却刷地一下好似浑身过电一般惊立当场动弹不得,拿着信纸立在床榻前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才突觉脚已麻了,才突觉,那个人原来一直远远关注着他们,或者说,关心着她。 阿靖: 我已知追山岛之事。 王相并非被挟持,实则是他主动留在了追山族,追山族王女璇女也并非尧雍所出,而是当年其母怀着她被掳至追山族,她一直深恨尧雍灭其母族,这次和王相联合起来迷惑尧雍,促使你们发兵追山岛,为的就是报仇,然而也助你提前完成了收服追山族的计划,是件好事。只是王相此人颇有谋算,他肯配合璇女这样做必然是为了小南国,想要从追山群岛里分一块走,譬如阿罗群岛,又或是其他临近小南国的海域和岛屿。 我很清楚,姚今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绝不会为了扩大领土主动指使王相这么做,但为了维护王相和小南国,最后她也一定会依了王相。你务必尽量答应他们的要求,若有为难,我来解决。至于那几个岛屿和海域对闽国造成的损失,还有接下来闽国中人对你和阳樱轻易答应小南国而会出现的种种非议,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已准备好以小南国的名义赠给闽国三船黄金,另外,我与密林已经谈妥,此后五年内,他们会每年拿出三个大郡的粮食给闽国,交换海产和盐,此举便可大大缓解闽国内耕地不足导致粮食紧张的问题。如此,也可平了国中对你的不满。 这件事情既已不能翻在明面上去细细说开,必然也会伤了阳樱与姚今的感情。她二人一个为了你、一个为了小南国,必然也无法开口再多向对方解释什么,就这样含糊告别后,长此下去只有两下伤心。所以,你今后务必要更加与小南国亲近往来,以显出你并未因此事生分了她们的情分,更要多找些机会让她们二人见面叙话,以后心结或可慢慢解了。 姚今的心思重,从前身子也很不好,如今她做了国主,千头万绪十分不易,你是她名义上的妹夫,大家又是邻国,多关怀照顾她些,权当是我拜托于你。 阿靖,你我之间本无需言谢,但我仍然想对你道一声,谢谢。除了我母妃,在这千万里之外,也唯有她,是我放心不下的牵挂。 子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