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半途,忽见对面巷尾拐进一群人来,各个手提棍棒铁铲,杀气腾腾。 关人模模糊糊只瞧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一旁的小娥惊呼道:“少爷,是老爷带人来了。” 关人始终觉得自身目力远不及常人。通常小娥与富贵儿能够看清的东西,在他瞧来却一片模糊。便连耳力、味觉、触觉也弱了常人许多。听不见细微的声音,放多些盐也觉清淡,衣裳单薄却不觉寒冷。 佛家有六根、六尘与六识之说。眼、耳、鼻、舌、身、意,乃是六根。六根又生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六根与六尘共生六识,分别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此六根六尘六识,又合称为十八界。 关人始终觉得自身六根之中,观色、闻声、嗅香、辩味、感触,此五根皆弱,唯独意识胜百倍于人。故此,闲时读书抄文,常玩笑一般署名‘意识界主’。 对面人群中,富贵儿跑在当头,忽见关人与小娥迎面而来,登时虎目放光,面露惊喜之色,朝身后叫道:“老爷,前面的人是少爷,少爷没事。” 宫老眯缝着眼,张头探脑向着远处观瞧,奈何老眼昏花,瞧不真切,于是喊道:“儿啊?” 双方人越走越近,关人瞧见富贵儿身后的宫老,手上提一把光亮柴刀,探头眯眼的,似是想极力的看清自己,心下触动极深,大喊了一声:“爹,我没事。” 宫老哈哈大笑起来:“没事就好。你有没有跟他们提爹的名字?你一提宫海,是人都要给咱几分面子。” 关人笑的温暖,搀过宫老的胳膊,道:“提了,我一提爹的名字,那些人立刻吓得屁滚尿流,赔了半天不是。” “他娘的,这澹台家的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走,跟爹走,咱们找他去,爹给你出气。我的儿子,也是凭谁都敢欺负的?” 关人急忙拦下:“不必了爹。他们都已认过错了,再去的话,难免要让人家说咱们仗势欺人,说您老以大欺小。我看这次就算了吧。” 宫老哼了一声,悻悻然不再言语。 关人向众人道:“诸位,都回吧。” 一场风波停定,关人又回复到往日的悠闲之中。 日间与宫老闲聊,到后来竟谈及婚娶之事。 宫老原是嫌他太闷,便劝道:“眼下你身体已经大好,该多出门走动走动。踏春也好,交友也罢。你整日待在府上,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别人瞧不见你,谁还替你牵线做媒?” 关人听了,好险未将茶水一口喷出来:“这个......爹,我还未想过婚娶之事。” 宫老把眼一瞪,想要骂娘,又不忍心,不忿道:“你瞧我还能活几年?你的终身大事尚未定下。我还想在闭眼之前,抱上孙子呢。” “爹,这种事急不来的。况且,我还有一事未了,不能早早的就把婚事办了。” “什么事?” 关人望着远山,满目憧憬:“我要去山外看看。不过听人说会有些危险,倘是回不来,岂不误了人家姑娘?” 宫老面色一沉,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山外看什么?” “爹,我.......” 宫老不听他言语,打断道:“自打天陷之后,已有数千年了。大家本本分分过日子,也没见有谁,去关心过山外头究竟成了什么样子,不一样过的好好的?上山危险不说,便是去了,瞧见了,又能如何?能多个啥?你怎地就不肯安生些?去山外瞧那一眼,就那么重要吗?” 关人毫不退缩,口气坚决道:“是,很重要。我问许多人,山外有什么?无一人答的上来。几千年过去了,那座山不会走,它会一直横在那里,横一千年一万年。总要有人翻过去看一眼,才能有答案。” 宫老喝道:“总要有人去,那为何别人不去?偏偏就是你去?” 关人心中苦涩:“便不能是我吗?” 宫老一时气塞胸臆,怒哼一声,拂袖而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了关人脸色看。 又过几日,小娥去给幼雕喂食,却发现已寻不见了幼雕的踪影,于是急匆匆的跑去告诉关人。两人在府上寻了半日,仍是寻不见。便猜测那头幼雕许是伤好之后,自行飞走了。 又隔了一日,掌灯时分,关人正在房里读书,忽听院子里响起一声禽鸣,高亢而响亮。 关人忙放下书去往院中查看。 隐约间瞧着假山旁的暗影里,伏着一头庞然大物,轮廓融在夜色之中,伴着呼吸微微起伏。 关人心头一惊,不敢冒失,站在原地细瞧。 忽然,自假山下的阴影里走出一头半人高的大鸟,青色毛羽排布如密鳞,眸光灼灼,行走间已具威严。 关人瞧见,心头一喜,这大鸟正是日前不见的那头幼雕。 关人上前几步,双臂环住幼雕脖颈,亲昵道:“你这家伙,竟然不辞而别,害得我多番寻你。你身上的伤可好的干净了?” 关人正欢喜间,余光里瞥见石山之侧竟还伫立着一头成年巨雕。 一对枯爪,四趾如镰勾,锋锐至极,色泽如寒铁,筋骨遒劲,峥嵘如老松。 仰头瞧去,只见夜色之中,近二丈高处,一双冰冷而巨大的眸子,泛着琥珀光。体型比假山高出许多,漠然俯视下方。常年猎杀百兽而锤炼出的猛禽之姿,令其凝眸一视,便凶威迫人。 关人被那气势所慑,整颗心通通乱跳。 幼雕将头埋进关人怀里蹭了蹭,颇有不舍之意,随后一步步退入暗影之中,与成年巨雕站在一处。 成年雕探出一只巨爪,爪刃刺透了一头雄鹿的身体,想必是刚猎到不久,尚有血水滴淌下来。 噗的一声,死鹿被丢到关人脚边。 关人诧异道:“这是,给我的?” 幼雕微微张开两翼,欢快的叫了一声。 关人笑了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巨雕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随后双翅一展,将关人眼中的明月与星海都一并遮了去。巨雕振翼而飞,翼下之风将尘土与枯叶席卷而起。 幼雕长鸣一声,冲天而上,随着巨雕远去。眨眼之间,已成为月亮中的两枚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