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又浅,倏尔大白。 远处铁门轰隆吊起,谷内行来一队杂役。 为首之人灰衣长须,正是昨日里两名供奉当中的一位,他手上提了一坛酒,径直行往峡谷深处。 来至最后一间石牢,那灰衣供俸身停门外,朝石室内拱了拱手道:“贵徒今日有一场较量,在下特地前来请人,这坛酒,是孝敬前辈的。” 他说完便含笑等候老者发话,神情甚是恭谨。他只敢说请人,不敢说拿人,可见对那老者十分忌惮。 “酒放下,人带走吧。” 瘸腿老人发话,灰衣供俸忙应了声‘好’,小心将酒坛放下。随即看向关人,以长辈对晚辈的亲切之态,和言道:“小兄弟,咱们走吧。” 关人点了点头,随着灰衣供俸离去。 那灰衣人临转身之际,眸光冷冽的扫了小酥一眼,别有意味。 小酥并未察觉,原地凝望着关人的背影,目有忧色。 来时那队杂役将第三间石牢打开,从里面拖出一人来,便是昨日里虐死了那位绿衣姑娘的汉子,不过眼下瞧来,此人已被吓得四肢瘫软,若非被人架着,怕是连半步路也行不得。 杂役在前,将众人引入一条地道,长长的石梯一路向下铺展,众人踏阶而下,脚步声哒哒回响。两侧壁上斜插着火把,隔十步远便对举两枚。有飞虫绕火嗡嗡耳鸣,整个地道幽深且长。一直下行到七八丈深,忽然走到尽头,前路被一道精铁大门封死。杂役摘下腰间铜扣,数十把钥匙哗啦啦作响。 铁门尚未打开,一名杂役忽然开口道:“不好,这家伙被吓死了。” 由两名杂役左右架扶的汉子,此刻面色乌青,大睁着双眼,目光已然涣散,裤裆里湿乎乎的,想来早已吓尿。 灰衣供俸皱眉吩咐道:“抬走吧!去个人,将此事通禀少场主知晓。” 报信之人应了一声匆匆而去,一路北行,进入了山庄,又七拐八绕的进到一座园子里。 园中有一座池塘,边上坐着一位三十开外的锦衣男子,此人面白如雪,狭眼薄唇,气质甚是阴沉。此刻正持着一根鱼竿垂钓,神色闲适。 报信的人跑过来,深吸口气,调匀了呼吸,这才通禀道:“少场主,今日上场的奴隶,其中一个被吓破了胆,死掉了。” “哦?何时死的?” “就在刚才,一入地道,不一时便气绝了。” 男子手腕一挑,鱼竿上扬,银色鱼钩上不见收获,便连鱼饵也失却了。男子边往鱼钩上挂饵,边问道:“今日是谁在当值?” “是明供俸。” “你去告诉他,从石牢那边随便拉个人出来,先把这一场比完。” “可是,老场主那边如何交代?” 男子笑道:“老场主一心向佛、深居简出,此等小事不必惊扰他老人家。开斗的消息,昨日就已经放了出去,规矩不能坏,去吧。” “是。” 通报的杂役躬身领命而去。 地道尽处的铁门,被人缓缓向外推开,天光从门后射进来,明晃晃的刺人眼目,新风也随之涌来,带着秋日里独有的薄寒。 关人眯眼瞧去,门外是一座巨大的方坑,先前下了七八丈的地道,原来便是通往坑底的。站在此门中遥望对面,相对处同样是一面精铁大门,只不过此门太高太阔,不似给人走的。 坑底与四壁皆嵌了青石,有不少都已染上了血迹,虽被雪融雨打,依旧可见褐色的红斑。 灰衣供俸朝门外伸臂道:“小兄弟,请吧。” 关人迈步出了铁门,既来之则安之,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随即,身后轰隆一声,铁门合闭。 七八丈高的坑沿处,设了两座观斗台,眼下时辰还早,却也聚了不少人。奴仆女婢穿梭其中,供应着茶果酒水。 关人的眉头渐渐锁紧,被如此多人当成是猴戏来瞧,教他极为不自在。 ———————— 山庄西北角有一处偏僻的园子,园门外的小径常年少人行走,一茬茬的蒿草青了又枯。 园内房舍清雅,丝毫不染富丽繁华,正殿门前悬挂着一块‘空明清净’的匾额。 僧人们眼下刚刚做完早课,正要回斋房用饭。 一位瞧着有五十岁上下的大和尚,匆匆行至一名身裹袈裟的老僧面前,合掌道:“小僧眼下有件要紧事,须得离寺片刻,望住持准许。” 那住持是个体态臃肿的胖大和尚,虽已年迈,却一脸红光,闻言问道:“五忍,你随老衲侍奉我佛,少说也有十年光景了吧?” 五忍和尚恭敬道:“回住持,建寺至今已十三年了。” 胖和尚点了点头,恍然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十三年,还是断不了俗念吗?” 五忍忙道:“住持误会了,此事与小僧关系不大,却是件要紧事......” 胖和尚一笑,问道:“佛事?俗事?” “这......”五忍沉吟道:“是,俗事。” 胖和尚合掌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先去用斋吧,倘若饭后仍要去,那便去吧。” 胖和尚转身而去,五忍行礼送别。他此番离寺,倒也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前晚忽然收到玉南天都杨家人的传令,要他在碎玉城一带寻两个年轻人,并在当时就按图临摹了两幅画像。 这玉州自当年苏季子横断妖土、裂地两州,至今已过万载,无数大族相继崛起陨落,却从未有人胆敢封土立国。那玉南天都能够屹立万年而不倒,积攒下来的底蕴实为深厚,久而久之,便成了这一州实打实的土皇帝。 帝王法旨,焉敢不从? 此事本该一早便知会下去,且是越早越好,只没有想到的是,住持竟然怪罪下来。佛门本是方便之门,今日一见,似乎也不甚方便。 五忍和尚细细的吃过早斋,终究还是决定出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