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地一声,狼牙棒被一并长剑截住,只差三寸便打到江海潮的身上。出手的是青青。赵承芳抬头一看,只见当横儿的竟是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看她细皮身娇体贵不像是常年熏火的模样,又依稀记得方才她称江老头子为:“江伯伯。”而不是:“伯伯。”可知绝非江家家眷,不知是何人。当下不管这许多,狼牙棒长刺挂住剑身,往回一拖喝道:“走开。” 他一个成名的人,出手对付小孩子,未免有份,他本意是拖飞长剑,好使她知难而退。不料一拖竟未能将剑拖飞,反而剑身急转,把长刺绞断了一根,跟着铮的一声,长剑圈转,竟向自己胁下撩来。招式颇为奇妙。 赵承芳大为惊奇,咦了一声,后退一步,棒头倒转向下,压住长剑。跟着将棒头一扭一掀,长刺又将剑身别住,他既知对方长剑是罕见利器,是以这一回别住的是剑脊而非剑锋。料想任她怎样使力,也绝不可能发出寸劲,斩断碗口粗细的精钢棒头。跟着狼牙棒往前一送,直捣前胸沉声喝道:“撒手!。”眼见那丫头长声惊呼,忙不迭地退后,正待赶上将她制服,忽然灰影一闪,一个脸色稍嫌苍白的年青人从旁窜出,长剑迅捷一挑,竟将那丫头的长剑拨了去,握在左手,跟着在身前挽出一朵剑花,硬是拦住棒头。 这二人的剑法同属一路,此人该是那丫头的师兄,从招数上来看似是华阳派的苍梧剑法,但沉稳不及,迅捷过之。又似青城派的沧浪剑法,但绵密细致之处却又迥然不同,也似昆吾派的子虚乌有剑法,却少了许多令人眼花缭乱花巧,若说是天山剑法,在身法上却又有不及之处。究竟是何门何派依赵承芳半生的江湖阅历,一时间也看不清。赵承芳心中惊异,便想试他一试,蹿前一步,狼牙棒一送,使出太祖盘龙棍的第六招白环西献,棒头翻滚呼呼作响,将他胸腹间的三四处大穴尽数笼罩其中,见他不敢硬接,向左闪开,当下狼牙棒一拖,顺势使出第七招楛矢东来,击向他的左肩,见他仍是不敢硬接,心中不喜,越发想迫他硬架,当即接连使出四招棒法,吊民伐罪、运筹帷幄、拥旄万里直至坐昧先机,每使一招便逼得他退出两步,四招使完终将他逼进墙角,再无退路。 心中正暗喜时,忽听身后有个女子叫道:“小禾,你怎么不还手?你学剑是为了挨打的么。”似是在提点他勇敢反攻,果然话音刚落忽听他一声暴喝,往左一闪,横剑直削,这一招方才似乎见过,却是用来抵挡自己的攻势,与此时的反手相击大为不同。赵承芳心中一喜,狼牙棒急当,与他硬拼一记。当地一声,剑棒相击,只觉得双臂微微酸麻,不由得雄躯一震,暗呼厉害,一瞥眼间却见他被自己一棒打得不迭后退,后背彭地撞在墙上。哈哈笑道:“你小子……。”他本想说:“你小子有两下子。”话未说完,忽然瞥见狼牙棒头竟被削去了一块,狼牙棒遍身尖刺本来好似满头黑发,此时却好似少了块头皮。光秃秃,分外难堪。 赵承芳兵器被毁心中不喜,暗道:“这一男一女哪来的一对宝剑?不用说也是江老头子送给他们的,也难怪他们奋力维护他,眼下最要紧的是逼迫江老头子交出解药,救下独孤小公子,犯不着与他们缠斗。”当下说道:“小子,救不活丘公子,大伙儿谁也活不成,你再胡缠便等同向大家索命,我可真要打了。” 杨禾收剑笑道:“前辈,我可没想与你打斗,你若不打我妹妹,我怎会与你过不去呢。”说着走到青青身边,将邀月剑交回她手里。 这时段二先生,黄秀才等人正自逼讨解药,江海潮和他两个徒弟双手反绑吊在了木梯上,黄四娘挥起软鞭在三人身上不住价地抽打,惨叫声连连响起。赵承芳看了一眼,但觉只要挡住两个小辈上前阻挠,一切自可无碍。当即将狼牙棒一横,拦在两人身前道:“乖乖儿站着别动。”话未说完,只见剑光一闪,那丫头又挺剑刺到,急攻自己中盘,剑尖变动较方才迅捷得多,显是她担心长剑再次受制。再看那年轻男子时,却是兀自未动,长剑也未出鞘,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哼,就算你两个小辈同时来攻,赵某焉能惧你。” 赵承芳适才与杨禾过了十数招,对他的剑法路子大致了然,眼见这丫头一剑刺来,这一招方才那男子便使用过,招数相同,威力却弱得多。当即冷哼一声,蹿出半步,抢到右方,狼牙棒一挺,直捣她左腰。那处正是此招的破绽所在。赵承芳武功甚高,眼光也高,他既出手对付小辈,便求一招制敌,更不作他想。 眼见那丫头又是惊呼退避,料想那男子立时便要出剑相护,不等他行动,当即一拖狼牙棒便向他胸口打去。铿铿铿接连三声锐鸣,那男子出剑击挡,每当一击便削断一两根长刺,连当三击,已将棒头长刺尽数削下。狼牙棒失了狼牙,变成一根精钢大棒。 青青拍手笑道:“剃光头,上山游,和尚抬水不犯愁。” 赵承芳看那棒头光溜溜,长刺尽断,果然便似给人强行剃度一般,不禁大失面子。心中微怒,急使盘龙棍法,一招白环西献,跟着又是一招拥旄万里,气劲鼓荡,登时满园都是呼呼风响。狼牙棒失了刺,反而威力大增,赵承芳只道是心中气恼,将铁棒舞得急了。殊不知当初太祖蒙陈抟老祖授以盘龙棍及棒法时,曾谆谆告诫,此棒法合盘龙棍使用方能发挥极致,换做他物反倒不美。太祖皇帝的那根盘龙棍是千年榴木所制,一头粗大,形状便与这根削了刺的狼牙棒绝类。狼牙棒无意中失了刺,反而暗合陈抟老祖之意,使那棒法更趋猛烈。 赵承芳自作聪明,以为棒头有刺,更易伤敌,这些年来一直使用狼牙棒。只总是隐隐觉得棒法上有些阻滞无法突破,难以发挥到极致,却是不明其理。此刻将铁棒舞了一番,呼呼呵呵地向杨禾急攻了十数招,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苦闷大减,一根铁棒竟越使越顺手,又攻了数招,这才幡然醒悟,暗道:“原来先前竟全盘错了,棒法自然更适合使棒,我可真笨。可是要找根如意的棒儿倒也不易,便是这根铁棒也不甚佳,若能寻到与老皇爷的盘龙棍一样的榴木,再依着那木棒的尺寸制成……嘿嘿,嘿嘿……制什么制……倘若能拿到那根真正的盘龙棍就好了,可是盘龙棍却在太庙里,老皇爷的灵位旁供着,要取回来谈何容易,即便取回也不敢拿在手里。老皇爷当年千里送京娘,早已名满江湖,他的兵器谁人不识?我若拿出来四处招摇,不出三天,必定给人当贼擒了,送上公堂挨板子。哎……想我堂堂皇室子孙,若沦落到那等地步,不如早早死了……。”他一时喜一时忧,思来想去,只觉得赵匡胤那根征战天下的盘龙棍变成太庙的摆设,实是无比寂寞凄凉。该当有位英雄挺身而出,持棒扫荡群邪,大显太祖皇帝当年的威风,方不负此神兵之名。 他心中盘旋着这许多念头,手上可没闲着,三十六路盘龙棍法招招使出,越使越猛,先前还自顾身份,手底留着几分情面。此刻忽然想通了疑难,心怀大畅,无意间把杨禾当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全力施为,只想把那盘龙棒法尽情参演一番,哈哈一笑,棒法一变,便从第一招勇冠三军使出,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得下,铁棒如银龙出海,毫不留情,急攻猛进。跟着便是第二招鸣镝穹庐,此招凶悍之极,充满着杀伐决断的残酷意味,一使出登时便如战鼓齐鸣,千军万马冲突厮杀,情状尤为惨烈。跟着第三招流言猖獗打出,却又如饱受冤屈,含辱吞恨,铁棒的舞动中透出无限愤慨之意。跟着又是第四招赦罪责功,第五招迷途知返,第六招白环西献……他心中无限欢喜,只知自个儿舞棒,至于对手如何,是否接得下乃至于是否接了招,他都浑不在意。一招接一招地使将下去,直至第三十六招抚弦登陴使尽,一套盘龙棍法才算使完。但觉昔日烦闷一扫而空,四肢百骸舒畅之极,忍不住纵声长啸。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方才明明身在江海坊中,怎地眼前突然多了一大片湖水?怪事。 环目四顾,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不知何时竟将江海坊的东墙捣了个大窟窿。自己只顾练功,不知不觉间便从江海坊中蹿身出来,独个儿在湖边舞棒。方才与自己相斗的那年轻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赵承芳暗叫不妙,练功倒是练得舒服了,却不知里面的情形如何,那一男一女无人阻拦,必定上前阻挠众人逼问江海潮,正要蹿前查看,转念又一想:“坊中高手甚多,偏偏只有我才能阻拦?胜弥勒这团肥肉功力不弱,他定不许那对男女瞎闹,何必我来出手?只是他手段狠辣难测,一对大好青年千万别折在他手里才好。”当下转身折返,方走到墙边,看了看墙洞,心道:“只有鼠窃狗偷之辈才喜好从墙洞中钻进钻出,我堂堂皇室子孙焉能自甘下流?哼哼,你阻我去路,我便踏你身体。”想着,无刺狼牙棒一挥,登时将半面墙也砸塌了。 赵承芳从颓墙残土上大步踏过,抬眼一看,只见吊在木梯上的人又多了七八个,这些人有男有女,多半是江海潮的儿子和女儿。黄四娘提着软鞭在各人身上来回抽打,但无论怎样拷打,江海潮抵死不说。他的家眷们毫不知情,除了惨叫喊冤也没什么可说的。 方才那一男一女果然正与铁弥勒缠斗,不远处立着一个三十上下的道姑冷眼相看,不时地出言指点。赵承芳认得,这道姑便是华阳四真之一静虚真人岳小玉,他身旁站着三人,看穿着打扮正是华阳派弟子。心中一震暗道:“是了,这二人虽不是华阳派弟子,却必与华阳派大有渊源。” 赵承芳一看那男子的剑法,也不觉暗自点头,但见他剑路虽然未变,但一招一式比之方才似乎更趋纯熟老道,出招时踌躇大减,招式的起承转合也除去不少斧凿痕迹,渐有圆润浑成之意。心道:“此人悟性甚佳,看他的剑意渐战渐深,不出几年必有一番成就。” 再看胜弥勒时,见他脸露冷笑,一只铁蒲扇上下翻飞,忽收忽进,直将那对男女打得连连后退。这还是顾忌华阳派为二人撑腰,不敢伤人,不然凭他的武功,那一男一女早该横尸就地。 这时声从旁传来,赵承芳心中大惊,扭头望去,只见独孤小公子双手捂住小腹痛得弯下腰去。额头上黄豆粒大的汗珠滚滚落下。黄秀才急得团团乱转,空有满腹智计,着了江海潮的道,也是无可奈何。 段二先生已急红了眼,喝止了黄四娘对众人的鞭笞,上前揪住江海潮的衣领道:“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将你儿子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