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并不平静。 金露城。 城内的百姓仍旧享受理所应当的盛世,城外的百姓居无定所、饥肠辘辘,为了防止灾民一股脑的涌入城内,造成混乱,南扬州牧亲自下令,使兵卒驻扎在城外严防死守。 无法压制的怒火并不只存在金露城灾民的心中,江晋州的起义军也人人义愤填膺,即便每攻陷一座城邑,俱将城内官员杀绝,依然不能散去恨不得推翻整个大夏的怒火。 离金露城并不算太远的青石城,百姓私底下已经分发兵器了,兵器不够,便用锄头、菜刀、棍棒…… 总之官府的所作所为,让百姓的愤怒,似是未喷发前的火山,积攒的越久,那种覆舟的力量,就会越为的强悍。 还未到达西蜀的柏文烈,路上知道江晋州起事了,旋即快马加鞭,以令狐家的为人处世,必定会借着江晋州的起义,渲染大夏的腐朽不堪、丢了天命,如此,西蜀极有可能步江晋州的后尘,令狐家为首,起义对抗大夏,并且,西蜀易守难攻,极易割据经营自守…… 李木槿出了南扬州,与柏文烈分道扬镳,她说要走走看看,瞧瞧天下的壮丽山河。 柏文烈自不会难为她,李木槿名义上还是柏文烈的上级,只是嘱咐她小心江湖的阴谋诡计。 此事,忽然现身在赵阙身边的钟逾明,完完整整不差分毫的讲述给他听。 “当年我从死人堆里把她扒出来,那个样子,迄今为止还记忆尤深。”赵阙沉默少许,缓缓说道。 钟逾明跟在他的身后,静静的听着。 “原本想传授给她点武艺,让她防身,之后送往风沙河州,找个忠厚老实的乡亲,抚养她长大,未曾料到,她的天资竟如此惊世骇俗,我和潘季驯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把她留下来,或许将来因战功累积,成为大夏难得的女将。” “另外的结拜兄弟,对此不屑一顾,他们杀敌杀的兴奋,除了杀人、升官,并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专注,嘿嘿,也就是寒山王朝进攻狂猛,待战争的节奏慢下来后,他们便开始铤而走险了,拿战功谋求高位,我把魏客生生拉回,至于徐风尘三人,继续我行我素……” 这些事,钟逾明在兵营里听过,西塞六兄弟就此产生裂痕,以后,六人手掌大权,关系愈来愈差,险些让西塞军陷入内乱。 而魏将军,更是被栽赃嫁祸为叛徒,亡命天涯。 他们云雀重要的任务之一,便是找寻魏将军,赵将军已经做了种种后手,一旦找到魏将军,极有可能为他洗刷干净冤屈。 “到底是时势造就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我跟徐风尘争论过,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赵阙低声笑道:“眼下看,是他对了,毕竟,他成了天子近前不比林仙鹿差的红人,而我,连半山三境的武学境界都维持不住,若没有在青石城的机缘,只怕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先生,没有您,西塞早就守不住了,相信老天,定然怜悯,使我们很快找到沈神医!”钟逾明忍不住低声说道。 “老天?哼,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信老天爷作甚?莫非,没了老天爷,我就不是我了?我偏不信老天爷,它要我死,我偏跟他作对。”赵阙顿时眼神凶狠,重重说道。 “属下说错话了,属下该死!”钟逾明慌忙求罪。 “你何罪之有?” 钟逾明难为情的回道:“属下擅自把先生的命运,交给老天。实是,先生本就逆天而行,属下一叶障目。” 赵阙长出一口气:“逆天而行,何其难也。” “先生,沈神医是不是避世隐居了?不然,为何最近江湖上,半点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 “谁知道呢,能根治我顽疾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沈神医的身上,万一,哪一天找到了沈神医,他却说无能为力,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阙顿了下,继而道:“你们放心,我说了要逆天改命,必然不会中途放弃……即便,我输了,贼老天赢了,我亦会把你们交给合适的人,或者给予丰厚的报酬,各回各家,没家的,找个风景秀丽之处,安度余生。” 钟逾明不忍往下接。 人世间最不愿见的便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先生,这金露城的锦衣娘首领,是何等人物?” 提及赵穗。 赵阙的目光瞬间凝重。 他把钟逾明当做心腹,低声道:“她也许并不是金露城锦衣娘首领。” “啊?” “她真实的身份,比亮出来的身份,大概更高。” “朱姑娘、曹姑娘骗我们?” “倒不至于,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她顶替了锦衣娘在金露城的首领,这一身份。” 钟逾明诧异问道:“先生是如何察觉的?” “我杀了自爆马脚的龙铁卫,赵姑娘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好戏。” “她莫非实力高强?” “不错,尽管给我的感觉,她怕我一言不合再对付她,实则仅仅是提防罢了,赵姑娘最怕的并不是我杀她,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她怕的是我出手试探她,到时,戳破了她并非金露城锦衣娘首领的身份时,赵姑娘藏在背后的小心思,便施展不了了。” “先生是如何看出她在演戏?” 赵阙失笑:“大象藏在小树林,不管怎样掩藏,尽皆藏不住,她演戏有些过猛,过犹不及了,反倒让我不注意都难,何况,赵姑娘应该是位身负神通的武夫,在我面前,更是如这月辉,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钟逾明吃惊道:“难不成赵姑娘是整个锦衣娘的首领?” 赵阙也有此猜测。 脑海里赵穗一颦一笑间的绝美,记忆深刻,配上她锦衣娘首领的身份,实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杰。 “说不准真的是锦衣娘首领。”赵阙摩挲着下巴,呢喃道。 他现在对锦衣娘只有一个浅显的认知,云雀已满负运转,放下手中的事,去调查锦衣娘,根本腾不出手。 “是了,两位银羽行动了吗?” 赵阙原想从离金露城最近的地方,调一位银羽,传令之时,思来虑去,多加了一位。 “回先生,两人都在路上了,估摸着两三天的时间,便能赶到金露城。”钟逾明又说,“先生,让两位银羽来此,会不会显得太把马河川当回事了?” 确实,每位银羽皆是精明能干之辈,潜伏一方,统筹当地的铜羽搜集重要消息,赵阙调来两位,对于他们所在的地方,可谓空缺了一大块力量。 “无妨。” 钟逾明转念一想,以赵将军的才智,肯定不仅仅只考虑了一个马河川…… “魏客的踪迹找的怎么样了?”赵阙问道。 “仍然是一无所获,魏将军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息到了金露城便断了,属下担心,会不会是魏将军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当初得到谍报时,确信魏客便在金露城附近躲避追杀,但是一波三折,青石城大战又耽搁了赵阙,现在魏客去了哪里,成了一个谜。 “再等等吧,反正看眼下的情形,杀马河川还需要些时日,等两位银羽到了金露城,你们一块搜寻消息吧。” “是!” “你回吧,容我一个人走走。” “先生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钟逾明转身混入人群,顿时消失不见。 赵阙想道,此前提及要把钟逾明晋升至银羽,要不要趁着这时,把此事做了? 随即苦笑摇头,还是将云雀内部的事,交给云雀自己来处理,反正钟逾明的功绩足够了,实力却差点意思,或许金羽也是想等钟逾明武学再登上一层楼…… 不愧南扬州州城之名,金露城的街道摩肩擦踵,比之青石城更要繁华,两边的商铺密密麻麻,一字长蛇,商品眼花缭乱,不单单只有大夏的瓷器、绸缎、吃食等,另有西域的稀罕物什,赵阙甚至看到有几家商铺摆放了寒山王朝的东西。 许多恩爱夫妇,幸福的站在商铺前,挑挑选选。 赵阙忽然恍如隔世。 城外便是因雪灾饥寒交迫的灾民,城内却是这般热闹景象。 如鲠在喉。 异常的不舒服。 而他,现在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莫说以辅国大将军的身份,让本地官府不留余力的安顿灾民了,连施粥救济灾民也做不到!他的目的是杀了马河川,找到魏客,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簪子你觉着好看吗?” “娘子喜欢就好。” “掌柜,簪子多少钱?” “客官有眼光,簪子出自大越,是大越世家大族戴的,这样吧,收您五两银子。” “不会吧掌柜,五两银子的簪子,人家大越王朝的世家大族们会戴?” “嘿,客官有所不知,这簪子呢,当中有很多猫腻,在咱们这儿卖五两,到了大越就卖百两!” “行,我娘子喜欢,给你五两,簪子我买了。” 赵阙站在应该是新婚夫妇的旁边,听着谈话,付了钱,接过造型奇特的糖人,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灯笼高悬。 糖人在灯火下,颜色瑰丽。 他并不喜欢吃糖人,而是想起了齐笙。 何况李木槿也喜欢吃糖。 赵阙竟不知,是在回忆曾经齐笙拿出私房钱,买了两个糖人送给他一个,还是没了李木槿,身侧空荡荡,觉得不习惯。 叹了口气。 把糖人塞进嘴里。 略显苦味。 迎着他的面,走来群星拱月的一群人。 有意思的是,那位面如冠玉、潇洒不凡的年轻人,他见过一面,回京城述职之时,年轻人站在国师的背后。 赵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玩乐。 他随即像普通金露城百姓,跟在他们一旁。 在赵阙的记忆里,这位年轻人好像叫做秦术,大夏国师的几位亲传弟子之一,安命下境的武学修为,江湖年轻一代当中,名声响亮。 “秦兄,到了我们金露城,你想玩什么,直接说,小弟搁在京城屁都不算一个,但是在金露城,但凡你开口,我绝对可以办到!” 秦术笑呵呵的欣赏街市的喧闹:“被师父他老人家管的太严了,终于有机会独自出来做点事,放松放松呗,刘兄,金露城有哪些年轻美貌的女子?稍后送到我房间里去。” “哈哈……秦兄性情中人,放心,此事于我而言,小事一桩,不知秦兄喜欢年纪大一些的,还是年纪小一些的?” “年纪大一点的。” “没问题,再逛逛,咱们就打道回府,我亲自为秦兄送上‘厚礼’” 另一人笑眯眯的问道:“秦兄,您可是咱们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到金露城有何事?” 秦术的目光放在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脸上,那妇人觉察异样,见贵公子盯着自己打量,目光肆意,霎时吓的慌乱,赶紧穿过人群,逃之夭夭。 “不是咱们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娶亲嘛,师父曾与总镖头有过几面之缘,托我来道几句喜。” “哈哈……在下寻思着秦兄既然为此事而来,为何刚才不直接言明,而等到现在才说?” 秦术义正言辞的反问道:“若是适才说了,你们会战战兢兢的送我那么多奇珍异宝?” “哎,秦兄所言差矣,我们的礼物,是送给国师大人的,当然,秦兄如果感觉珍宝不错,随意处置。” 油嘴滑舌,既不在秦术跟前落了远隔千里的国师的面子,又理直气壮的送礼于他。 赵阙算是听出来了,这群人个个身份不凡,能与秦术勾搭上的,不是南扬州的官宦子弟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子嗣。 秦术绝非酒囊饭袋,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刹那停下脚步。 赵阙自他们一行人身边走过。 秦术暗道,莫非是他? 眨眼间拉住赵阙的衣袍,打量他的脸。 赵阙恍若普通人,被人拉住,乍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语气藏着怒,问道:“你是谁?干吗?” “抱歉,认错人了。”秦术松开他的衣袍。 赵阙哼了声。 “秦兄,此人胆大妄为,敢对您颐指气使!您在此稍等,我们把他的腿打断。” 秦术想了下,点点头。 但是,他们刚想拦下赵阙,却骤然找不到他了。 “奇怪,人呢?” “有啥奇怪的,他一定自知惹到了英武不凡的秦兄,没有好果子吃,借人群遮掩,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秦术摆摆手:“算了,饶他一命。” 他心里也讶异,那人的气息瞬间便消失不见,以他安命下境的修为道行,亦是找不到。 紧接着,秦术心底打起了一万个警惕。 “秦兄,咱们继续逛逛?” 秦术摇头:“回去,我要歇息了。” “好嘞,尊秦兄的吩咐!” 秦术猛然环视四周,那人面貌,似乎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