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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雪与酒与剑 第一百三十章 无所谓对错

搜龙记 陈安野 7829 2024-05-27 03:39
  阳琏真伽与大慧行思等候片晌,等不来路行云回应,反而见他落泪,相觑狐疑。阳琏真伽道:“路少侠,你要救你的朋友,我二人鼎力相助。还请你不要食言,把牛皮纸给我们。”只道路行云犹豫是因为不相信自己。  路行云并不是这么想的。  起初,泡龙城蓝宫中,阿兰搬弄是非,致使路行云身陷险境,行径颇为恶劣,路行云对她并无半分好感。抢她出城,一当挡箭牌,二也用作日后与苏蛮交涉的筹码,仅此而已。但只相处了不到三日时光,如今望着怀中双颊潮红、奄奄一息的阿兰,路行云却不愿她就此死去。  阳琏真伽看看路行云,又看看阿兰,说道:“兰妃娘娘该是劫数到了,逃不过去。生死有命、命不由人,路少侠,放手吧。带我们去找你的朋友。”  路行云道:“兰妃若死了,你们如何向左贤王交代?”  大慧行思道:“我们奉命追查小公主的下落,兰妃娘娘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再说了,区区一个女人,死了就死了,左贤王是做大事的人,岂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路行云笑笑道:“也对,左贤王大帐美女如云,不差这一个。”话这么说,但带着嘲讽。  阳琏真伽猜出他的心意,试探着道:“路少侠,我与行思老兄的功力只够救一个人。你若想让我们救兰妃娘娘,你那朋友便救不成了。两个人救谁,你选一个吧。”  大慧行思冷笑道:“兰妃娘娘果真天生丽质,有颠倒众生之能。”  阳琏真伽轻轻摇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时候,神智不清的阿兰突然红唇微颤。当下僻静,几人均听得清楚,她的声音碎碎柔柔的,竟是轻唤着“路少侠”三个字,双手也同时紧紧箍住了路行云的脖颈。  路行云心头如蒙锤击,一时怔住了。  阳琏真伽呼口气,有意无意道:“兰妃娘娘回光返照,再不救,可就来不及了。”  路行云恍然醒悟,抹去眼角残泪,正色道:“救她吧。”  大慧行思愣了愣,问道:“谁?”  路行云红着眼将阿兰的双手从脖间拿下:“救她。”说着,却抑制不住又滚落两滴泪。  阳琏真伽慎重道:“路少侠,你决定了?”  路行云默然。  “好。”阳琏真伽毫不迟疑,瞬间出指,点向阿兰的额角,“行思老兄,快!”  大慧行思回过神,不假思索同样伸出一指,点向阿兰的另一侧额角。  路行云扶住阿兰,不让她倾倒。当是时,但见一指如风、一指如火,几乎在同一时刻点中阿兰。阿兰青颦丛蹙,原先涨红的脸顿时青白交加。  阳琏真伽与大慧行思胸膛鼓起、用力顶指,脸色亦骤然大变,阳琏真伽的白脸变红了,大慧行思的红脸则变白了。  “唔,她的心火实在太旺。”阳琏真伽咬紧牙关坚持着,“武功底子越弱之人,遭受心火侵袭的速度越快,适才又耽搁了这么久,要将她从垂死拉扯回来,还差些功夫......”  大慧行思道:“我们这么救人,和把死人救活有什么区别?再这样下去,休说兰妃娘娘救不回来,只怕你我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路行云闻言,急道:“二位大师,我能发功相助吗?”  阳琏真伽道:“不成,你的元气不属于佛门武学,贸然加进来,只会打乱我们的元气,有弊无利,咳咳,要是临觉道忞、玉林通秀他们任何一人在场,就好办了......”  大慧行思忽道:“那里不是还有个青光寺的小和尚,让他来!”  阳琏真伽连连点头:“说的是,那小师父出身佛门正统,又会‘内丹龙璧功’,刚好与我二人功夫相适!”头也不转,径直大呼,“小师父!小师父!快来帮忙!”  定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向路行云。  路行云道:“定淳师父,事情紧急,你来吧!”  定淳肃然道:“好,就容小僧试试。”说罢,将钩镰枪靠在洞壁上,当即运起“内丹龙璧功”。  三僧合力,分别出指点中阿兰,阿兰的气色瞬息万变,一阵雪白、又一阵如敷金箔、接着一阵红光似火,循环往复,连番不绝。  路行云帮不上忙,只能静静站在旁边观察,不知不觉,他的手心与后背,均满是汗水。  少顷,阿兰身躯大颤,随之吐出口黑红的血来。阳琏真伽、大慧行思与定淳先后收手,各退三四步。  路行云惊道:“如何了?”  三僧不答,各自半闭着眼,运功调息。  路行云重新抱住阿兰,此时感觉到她本来火热的全身,似给清泉荡过,冷却不少。  阳琏真伽率先睁开双眼,咳嗽几声,缓缓道:“阿弥陀佛,路少侠,兰妃娘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路行云喜道:“太好了!”再看之下,阿兰的脸颊,已经渐渐转为了温和的粉白。  大慧行思也调整过来,喘着气道:“好险、好险,差点先去阎罗殿报道了。”  阳琏真伽道:“我三人的功夫都没练到家,适才看着短短时光,其实就我等感受如同度过数个寒暑,实乃生平未有之煎熬。亏得小师父拿捏得好,功法绵绵如絮,否则但凡有半点差池,我四人性命便登时葬送了。”  大慧行思转视定淳,目光柔和了很多,面带赞许道:“这个小师父年纪轻轻,对元气的掌控能力却好生不凡。素闻‘内丹龙璧功’挑主人,他有此武学天赋,能练‘内丹龙璧功’,也不稀奇了。”  他们把话说完,定淳吐气呼气几次,始才恢复,刚想说话,脚下一软,若非及时撑着洞壁,怕就得跌倒在地。  “小僧‘内丹龙璧功’练得实在浅薄,给二位大师拖后腿了。”  阳琏真伽淡淡笑道:“称不上。”又道,“妙明长老现世福报,得了个好徒弟。”  大慧行思点了点头,想到之前的约定,沉下脸道:“路少侠,你说话算话,把牛皮纸给我们吧。”  阳琏真伽道:“兰妃娘娘已经度过最难的生死关头,往后只要再治两次,体内心火就能完全灭去。”  路行云道:“再治两次?用‘梵天白象功’与‘座狮地狱功’吗?”  “正是。”阳琏真伽应道,“残余心火不旺,只靠我与行思老兄,足够了。”  路行云低头看,阿兰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睫毛微颤,脸上不见痛苦,有如安睡般平静详和,心想:“让她经受了这一遭,已是大苦大难,我再挟持她,太过无情。她内伤并未痊愈,还需持续治疗,不如就此让她回去吧。”  大慧行思着急,道:“怎么不说话,想反悔吗?”走出半步,当即气海涌动震荡,难以运转,看来元气消耗极大,已经无法再支撑他施展武功了。  阳琏真伽道:“路少侠,食言而肥,非侠义之道。”  大慧行思则放出狠话:“我与真伽老兄固然功力大减,但你这边的小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真要继续强斗,胜败犹未可知!”  路行云毅声道:“二位大师,我说到做到,牛皮纸你们拿去吧。”说完,一弹指,将牛皮纸弹给了阳琏真伽。  阳琏真伽接过牛皮纸,粗粗扫了两眼,喃喃道:“不错,不错,是我们要的东西。”继而却大皱眉头,“怎么缺了一角?”  大慧行思恼火道:“这又是什么花招?”  路行云道:“想是拉扯时损坏了,缺角不知掉在了哪里。”  阳琏真伽细细端详片刻,道:“缺角倒也不算太大,联系前后字句,这部分内容应该不难推导出来,罢了,罢了。”  路行云道:“二位大师,你们把兰妃也带回去吧,把她治好。”并道,“按照约定,小公主我留下了。”  大慧行思听了,对阳琏真伽道:“真伽老兄,你怎么看?”  阳琏真伽捂着胸口,凝面道:“路少侠重诺守信,我们也不反悔。左贤王见我们带兰妃回去,必然欣喜,也算是有功了。”  大慧行思心知阳琏真伽的消耗不在自己之下,无奈道:“好把,便宜这小子了。”  路行云振声道:“二位大师,承让。”转而将阿兰横抱起来,暗自嗟叹:“你那时候说的没错。”思及此处,心里头居然有些空空荡荡的难受。  阳琏真伽与大慧行思得了牛皮纸,别无所求。大慧行思将阿兰驮在背上,凝望远处倾斜在风沙里头那静静的马车车厢,一语不发。  “路少侠,就此别过。下一次若再见,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阳琏真伽长眉飘飘,双手合十,似笑非笑。  路行云拱手道:“好,记下了。”  “你与我们的账,还没了清!”大慧行思恶狠狠甩下一句,随即纵身跃上土丘,几个起落便远去十余丈,阳琏真伽亦追了上去。  薄薄的风沙卷动,他们的身影很快渺远。  路行云垂手远望,直到天边一轮旭日完全升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方才怅然回身。  “江湖儿女嘛,总是聚少离多的。”  路行云蓦地又想到大师兄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绪稍稍平复。但看着定淳笑着从洞口拖着钩镰枪朝自己走来,满心的冰寒退去,取而代之又是温暖。  “组长。”  “定淳师父。”  路行云的眼睛红了。  和煦的朝阳洒在定淳的灰色僧袍上,一切又是那么亲切与熟悉。路行云原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孤独,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那只是内心苦苦支撑着的假象。  “他奶奶的,风沙有点大。”路行云揉揉眼,咧嘴笑道,“定淳师父,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定淳亦道:“小僧头前在路上还为组长提心吊胆,现在想来全是杞人忧天。”  路行云苦笑道:“说起来倒没那么轻巧,几次差点就栽了。”于是将这三日来的经历都说给了定淳听。  尤其讲到单枪匹马冲出蓝宫、杀出泡龙城的一段,引得定淳不禁慨叹:“组长真是大智大勇之人,换做小僧,绝无此等胆勇魄力。”  路行云道:“嘿嘿,狗急跳墙而已。”  定淳道:“而今强敌退去,所幸保下了小公主,依照组长的策略,接下来便是要带小公主去右贤王那里换回崔姑娘?”  路行云黯然道:“定淳师父,你怪我吗?”  定淳道:“佛经有辩,若杀一善人可救天下人、若为救一人弃救眼前人,该当如何,又孰是孰非?少侠如今,便陷此迷局中。”  路行云摇头道:“我想不通。”  定淳道:“凡事未必就要想通了,有些事也许本就无有通不通之说。”  “这是什么意思。”  “若一件事反复琢磨都不知是非对错,那么此事到底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区别呢?换言之,亦错亦对,便无所谓对错,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是,这是家师妙明长老说的,做事只需从心而为,对错不在本心。”定淳意味深长道,“如果刚才路少侠做了另一个选择,现在还是会有此一问的。”  路行云若有所悟,颔首道:“原来如此。”只一瞬间,胸口如大石落地,轻松不少。  定淳微微笑了笑,继而猛然色变,一拍手道:“哎呀坏了!提了这么多次小公主,却忘了她还昏在车里!”  路行云道:“小公主是救回期颐的关键,我们千辛万苦保下了她,绝不能有什么差池!”  两人急急忙忙沿着沙砾小路跑下小山包,很快到了残损的车厢前。  “定淳师父,你把着车架,别让它倒了,我抱她出来。”  “好的。”  定淳答应着,双手紧握车辕,从沙土中将车厢抬起,容路行云探身进去。可是,路行云掀开帘幕往里只摸索须臾,就抽身扭头,一脸惊愕。  “怎、怎么了?”  定淳感到不妙,咽了口唾沫。  “里面没有人。”路行云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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