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林公子的汉子个头不高,身材瘦削,武功也不出众,一时难以反抗。 路行云担心闹出响动被旁人发现,将踏雪乌骓的缰绳套在拴马桩上后,就近寻了一间库房,挟制着那瘦削汉子进房,用脚带合了门。 “少侠、少侠饶命。”那瘦削汉子眼睛很大,滴溜溜转着甚是惶恐,“马与鞍韂,少侠提回去便是了,只求少侠手下留情,饶了小人性命。” 路行云威胁道:“马与鞍韂是我囊中物,要带走便带走,还需征求你同意吗?你想活命不难,我问你话,你老实交代,但凡有半点偷奸耍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着,装模作样拿手指弹了弹腰间长剑,铮铮有声。 “明白、明白,少侠要问什么尽管问,知无不言。” 那瘦削汉子对路行云的身手没有任何怀疑。因此即便路行云放开了挟制他的手,他也没有夺门逃走的意思。 “你叫什么,为甚要乔装行骗?” “小人姓林,排行十五。斗胆招摇撞骗,只为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哼,说得倒是轻描淡写。你吃这一口饭,可得砸了两家的饭碗。” “上面规矩严,小人依靠堂口混个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好个不得已而为之,你的堂口,便是这宅院吧。”路行云冷笑道,“说,这堂口与和气会有什么瓜葛?” “这......这、这里是和气会的北堂堂口。” “你果然是和气会的小绺子。” 林十五蹙着眉赶紧点头:“对,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绺子,少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我一般见识呗......” “少插科打诨!”路行云瞪他一眼,“桂子宛人在哪里?” “桂子宛?”林十五闻言一怔。 “辟弱水阁的刀圭大夫,你走他楼阁中的地道来此,还装不知道?” 路行云心思缜密,起初以为桂子宛可能遭遇了林十五的毒手,但一见楼阁深处那条精心修缮的地道,随即推断出桂子宛本人必然与这和气会的堂口颇有渊源。 “哦,他、他、他......”林十五吞吞吐吐半晌,神情紧张。 路行云手摸长剑:“想清楚了再说。” “他其实是和气会北堂的护法......辟弱水阁刀圭大夫只是个幌子,和气会北堂护法才是他的真实身份。”林十五知道路行云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答。 “竟有此事......”路行云不禁愣神。人都说刀圭大夫不正经,总走些旁门左道,可没想到,那桂子宛居然不正经到这般地步。 “这么说,你是桂子宛的走狗了。” 林十五老大不情愿地点点头。 路行云问话到这里,突然感到胸口一凉,伸手摸索,本还有几分蓬软的对对这时候又绷得紧紧的,全身如敷冰霜,坚硬似铁。再拖下去,他恐怕性命堪忧。 “这里有酒吗?” 库房很大,阁架陈列杂物无数,路行云吹起火折子,左顾右盼。 “少侠要什么酒?” “越醇越好!” 路行云把冰冷的对对握在双手中搓了又搓,极力给予他哪怕一丝温暖。 林十五环视并不明亮的库房,目光扫了几遍,最后停留在几步外的一个木箱子上。 路行云拨开他,大跨步上前打开箱盖,但见里头塞满了成团的干枯秸秆,秸秆团簇当中赫然摆着个舂米臼般大小的雕花酒坛。 拔开酒坛顶花,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路行云酷爱饮酒,品尝过许多种类的美酒,但只这一瞬间嗅到的香醇浓郁,扪心自问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即便头前闻名遐迩的听雪楼佳酿,与这一比,怕也得逊色三分。 “少侠,这酒恐怕......恐怕......不好......” “这酒有什么不对?” 路行云瞅了眼林十五,见他欲言又止,刚要把对对放进去的手重新抬起。 “不是酒不对,是这酒的来历不同凡响。少侠若贸然碰了,不免惹祸上身。” 路行云笑道:“要说惹祸上身,我私闯你和气会堂口禁地,早就惹下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十五踌躇道:“少侠有所不知,这酒非凡品,乃是万马城的极品佳酿‘大桑落’,日前由帮会南堂护法孙佛狸带来,专门献给总瓢把子的。和气会向来睚眦必报,若有人得罪了堂口中人,就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回场子,更何况犯到总瓢把子的头上。小人身份低微,不敢和少侠叫板,可那总瓢把子,少侠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荆棘鬼蜮万马城对路行云来说如雷贯耳,不因其他,只因其地盛产美酒,并以美酒进贡晋、燕等国之间,借之斡旋交涉于朝堂,保得弹丸之地在大国间得以长期独立自主。 路行云听到“南堂护法孙佛狸”,想到路上偷听到和气会堂口护法集会的事,转身揪住林十五的胸口衣襟,严声质问:“你们和气会的牛鬼蛇神聚在这里,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一句问话出口,没等来回答,火光中,却见林十五满脸通红。 路行云瞪着他道:“问你话呢,装聋作哑什么?” 林十五赶忙道:“好、好,小人说就是,少侠切莫动粗。” 路行云松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对对轻轻放进酒坛。只见对对的身躯先沉入坛底,很快浮了上来,表面湿漉漉的,竟是焕发出此前从所未见的光泽。 “这酒当真有些门道。”路行云暗暗咋舌。 林十五阻止不了路行云,暗叹着整了整衣襟,说道:“月前出了大事,帮会东堂护法霍麟子被人害了,总瓢把子召集其余三名护法在此商议这件事来着。” 路行云道:“你帮会总瓢把子什么来头?” “说了怕少侠不信,一般帮众都没见过他,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在几位护法之上还有总瓢把子管着而已。”林十五右手五指并拢举在耳边,示意自己说的句句属实,“但想必总瓢把子门路极广,不然和气会绝混不到今日地步。” 路行云冷哼一声:“扯这么多,等于没说。”说罢,突然身形晃动,一掌拍出。 林十五猝不及防,后脑勺中招,当即昏迷过去。路行云拖他到库房深处藏着,喃喃道:“你做了错事,这就算给你的惩罚。”说着,见林十五瘦削单薄,心生恻隐,从旁边抱了一堆茅草盖在他身上,以免他冻死在这冰凉的库房内。 出了库房,后院冷清如故,路行云安置好踏雪乌骓,虽知今番未必能求桂子宛救治对对,但亦不想就此离去。和气会迷雾重重,他有意趁此机会窥其虚实。 路行云原路返回,待到楼阁附近,又听到了先前与林十五对话的沙哑嗓音,猜想是桂子宛,于是潜藏倾听。 “人带来了吗?” “马上就到,嘿嘿,荆棘鬼蜮万马城的少主,真是稀客呀。”回答的声音颇为粗豪。 “天下风流一石,他陈此世独占八斗,飞鹰走狗、风花雪月的把戏就没有他不在行的,你以万金赌局相邀,真是对症下药。” “那当然,我孙佛狸好歹以才智著称,对付这么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还不是手拿把攥。”说话之人言语间甚显得意。 路行云想到林十五提供的线索,暗自点头。 “总瓢把子怀疑老霍的死与万马城有关,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把陈此世这小子圈住,而且要把他圈得心服口服,理屈词穷。”桂子宛说道。 孙佛狸道:“你放心,我与老桑早已取信那小子,不把这小子玩个底儿掉,我孙佛狸就枉为聪明人。”此人口气不小,似对自己的智略十分自信。 路行云微微侧出身子,借着月光打量,楼阁门前,一瘦一胖并立交谈。 瘦的面色红润看起来不过三四十模样,却已满头白丝如同老翁,当便是桂子宛。 胖的五短身材,留着山羊胡子,一副精干模样,仍在夸夸其谈,自是林十五口中那南堂护法孙佛狸了。 正在这时,忽闻环佩叮当,从侧门先后走进两名男子。当先一个中年人体态健硕,仪表堂堂,后边跟着的则是名锦帽貂裘、身材颀长的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雍容,依稀可见长相清秀,且手持折扇,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他的腰间,还佩有一把长剑。 桂子宛与孙佛狸停止对话,一齐迎上去,抱拳招呼:“陈公子、桑爷,恭迎大驾多时。” “原来那就是陈此世。” 路行云想着忽然感觉腰间一阵莫名的颤动,他手摸过去,颤动又消失了。 四人相互见礼,只听陈此世嗓音温和婉转,听着颇为舒适:“承蒙几位盛情邀约,小可今日特来献丑。” 桂子宛眯眼笑道:“陈公子豪迈倜傥,世人皆知,我这鄙陋宅院能得陈公子赏光驾临,实在蓬荜生辉。只怕招待不周,忐忑非常。” 陈此世轻轻摇动折扇:“桂兄太客气,我与孙兄是至交好友,朋友之间情义为先,其余细枝末节不必太过计较。况且自日前来到尊府,尊府上下一应服侍妥帖到位,小可如沐春风,赞叹的话都来不及说,哪里会感到半分不周。” 路行云暗想:“这陈公子倒也是个上道人物,可惜碰上了群更狡猾的老狐狸。” “大主顾已在三楼雅间等候,请陈公子、桑爷入楼。”寒暄几句,桂子宛说道。 这时,那中年人一伸手道:“陈公子,请吧。” 陈此世对他点点头:“桑老哥承让。”说完,跟着桂子宛,迈步先进了阁楼。 孙佛狸转头对那中年人一笑,眼神狡黠。 那中年人亦笑:“在京城都折了上千两银子的本钱,不就这里找补回来,岂是我桑杰作派。”又道,“咱们和气会睚眦必报的名头,亦不是浪得虚名。” 孙佛狸道:“今日合我和气会总瓢把子加三护法之力,必得拿下陈此世这小子。他陈此世不差钱,但想寻刺激,这万金赌局正合适他。说是万金,但总瓢把子的筹码将开到百万。上百万黄金,饶他万马城腰缠万贯,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 桑杰抚掌道:“说的是,把陈此世攥在手里,大名鼎鼎的荆棘鬼蜮万马城,也只能乖乖听咱们使唤。过了这一夜,咱和气会,算是真正飞黄腾达喽!” 两人说到这里,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