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自古山林多破庙,只因此处虽能有庙但是难留住人。 在一处破旧的小庙里,一帮人马点起篝火,整顿人马,稍作休息。 这里便是沐逸雅白天谈到的紫松庙,可惜的是梁雄的承诺没有半点用处,三人都被绑到了这里。 其中那位头戴纶巾的中年人是个书生,他地位不低,在这个小寨子里,被尊为二当家,仅次于那性格有些古怪的大当家。他并没有像别的盗贼一样,手里沾满血腥,甚至连杀鸡宰牛都未曾有过。然而这个从未亲手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仅仅因为家中贫困,草草地用三斗米的价格将自己卖与这个寨子。前有诗云: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他却没有这个觉悟,只因家中尚有老母亲要养,还有这令人唏嘘的狗屁世道,实在是太过折腾人。任你良言八百句,三千大道理如何劝人为善,终究抵不过那一句诸多自私自利之人挂在嘴边,奉为圭臬的至理名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自然知道修身养性,要知荣辱,知礼节,可若一个人食无法果腹,衣无法蔽体,连苟活下去都是奢望,谈什么修养。 家中仅有破墙三面,烂瓦半倾屋檐。 于某个饿死很多人的严冬,他衣衫褴褛难蔽体,脸色苍白骨如柴,来到柴松山脉里,满腹经纶作价三斗米,卖与林间盗贼。 以至于现在还有些个当家的,在醉酒之后,取笑道二当家如今的日子才是如鱼得水,物尽其用。 这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凭借这些年他为寨子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寨子一天天的明显强大起来,寨中兄弟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许多,甚至都能和一些大寨子有所联系和来往。 而浑然不知道正在被沐家护卫议论的李三斧此刻正在端着斧头,用粗麻布擦拭着。要是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叫王六斧头的师傅,他肯定会狠狠地朝那些大舌头甩上三板斧来发泄一下。他如今日子无疑过得极为舒坦,不仅每天能喝酒吃肉无忧,在寨中还有好几房小妾暖被窝。相信任何一个原来过着山中樵户的生活,白日里砍树卖钱,吃野味喝开水,晚上一人酣睡,如今变成这般滋润的生活的人,都会极为珍惜的。 大当家摘下黑帽,抖了抖身子,想要将寒意抖却,也将真容显现。他梳着极为干净利落的发髻,面容算不上清秀,也和刚毅扯不上关系,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眉眼,剑眉中透露着冷漠,这冷漠寒过十二月冰雪,也能于六月伤人,冷到了极致。 他沉声说道:“这次出行,我们老爷子总共接到你们沐家两次活计,两次皆是买死,一次黄金百两,买沐良戊人头,另一次也是黄金百两,却是买沐家小姐的人头。老爷子来者不拒,都是收下了,却是没嘱咐我们做的哪般买卖。” 他接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短饰匕首,面无表情道:“要不将你们一起杀了?还是说你们再和我做个买卖?” 这话语虽毫无情感,却是比寒雨冷风更甚,寒人心。 而这动作,似乎也不算恐吓三人,仿佛告诉三人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并不小。 一旁的三斧鸡贼的眼神在沐逸雅身上转悠,似乎想剐了沐家小姐的衣衫,什么豪门千金,什么富家小姐,到床上不都是娇弱女子。现如今他寨子里就有两位就是富家小姐出身的,还不是一样在他身下婉转求欢,哪次自己不是精疲力竭才放过蹂躏她们。他本就是山中樵夫,天生天养,她是富家小姐,娇生惯养。这般身份巨大的反差更加让他兴奋不已。可是震慑于大当家的威严,深知不敢造次,他只能悻悻地把玩自己的斧头。 大当家平时虽言少话不多,可是禁不住人家人狠手段多呀。一旦杀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的。一旦折磨起人来,生剥活人皮也并非没有。一个小娘皮固然貌美有姿色,可是远远还不及俺三斧性命重要,还是老老实实忍着吧。山斧心里嘀咕道。 二当家心思算得上透亮,没理会山斧那近乎幽怨的小媳妇眼神,慎重说道:“此事能做一,不能做二。不管是选择杀了梁雄沐家五老爷还是沐家小姐,都可以说是按老爷子的意思办事。若是两边都杀了,到时脏水尽数泼在我们身上,我们自然没法往死人身上泼去。沐家虽然虎落平阳能被犬欺,但是不能小看这病虎的凶狠一击。到时候沐家找来算账,倒是有些麻烦。老爷子的想法我们也无从揣度,大当家需要三思。” 三斧在一旁不屑地撇了撇嘴,嘴角跟着碎碎念念,心里极为不满,这么怕事,还当个鸟的山贼,难怪只是个书生,平日里别的当家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啊,对,百无一用是书生。要俺说,就杀了那沐家小姐了事,不过死之前,让兄弟们快活快活才好。 大当家眯了眯眼睛,眉梢带的寒意更浓烈了。他打量着眼前稍显局促的三人,不发一言,稍许片刻过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将三人身上的绳索解开,冷冷地说一句:“我想看看看你们是怎么巧舌如簧,只要能打动我就行。最不济也好我做出一个好点的选择。” 刚被解开绳索的沐逸雅额角冒出丝丝冷汗,她细细思忖着,本来与柴旗山贼商量的是绑走梁雄和沐五叔,再扬言三日后提金赎人,然后自己顺势抵抗,装作大义凛然,回家拿金。谁知道这帮盗贼不按计划出牌,更是草草将三人绑了来。要知道,按原计划,三日时间,怎么都不够一个来回。这样,自己回家拿金子,就算五叔死于盗贼手下,也和自己没多大关联。毕竟盗贼求财不得,怒而杀人可曾少了。 她强作镇定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少宗买卖,既然我和你们当家做了一笔买卖,你们就得做下去。” 此番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大当家和自己做买卖,把沐五叔杀了。 沐五叔掏出怀中手帕,擦拭着额头。眼角皱纹散开,正声说道:“想不到柴松盗贼也有如大当家这般的少年英雄人物。只恨老夫如今眼睛不亮,拙眼不识珠。要知道是大当家行事,怎么也得多加四成价格。不过选择一事,向来不难做。” 梁雄伸手按了按发晕的额头,然后环顾四周,没有愤愤地看着那些极不讲理的弩箭,带着不轻不重嘲讽意味道:“想不到如今为贼的血性都变成商贾般的待价而沽,你们怎么不从良去做个商人。” 二当家的看了一眼沐五叔的青丝手帕,沉默片刻,朗声笑道:“想不到最后还是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 “既然如此,三斧,就把这沐家小姐杀了吧。” 沐家小姐此刻终于激动了起来,略带惶恐,说道:“你不能杀我,我父亲就是沐鹏礼,他和你们老当家的有不浅的交情。” 大当家的脸色如常,看不到一丝情感,沐五叔更是脸带戏谑,淡淡说道:“我和老当家的交情不比你父亲浅。” “小侄女,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你真当你遣人送去的百两金起了作用了?金子倒是是真的,可是派去的人却是假的。他一直是你大伯的手下,也是一枚安插在你们身边的钉子。如今,钉子发挥作用,你也该死得其所了吧。” “当初我们是和柴旗当家的约定手帕做暗号,你是否惊讶,怎么将我们三人都绑来,而非让你留下去取金?真当老夫多年不问江湖事,连个小娃娃的见识都不如?也罢,你死了过后,我们沐家也要换片天了,你父亲之后也会来陪你的。哈哈。” “既然如此,大当家的请动手吧,本是同根生,我不忍见血。这小妮子好歹是我看着长大。所以,请各位不要手下留情,留个全尸即可。”沐五叔朝众人拱了拱手,奸诈说道。 大当家的不再拍手,也不再吹口哨,只是看了一眼三斧,挑了挑眉毛,宣告了沐逸雅的死刑而已。 一旁的山斧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耷拉着脑袋,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待到走向沐逸雅身前,心里却是一阵滴血。多好的富家大小姐,细皮嫩肉的,要是俺山斧能……他想做的此刻自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做大当家要他做的。他也不是怜惜沐逸雅性命,只是色心又起,妄想着能享受这艳福而已。 他没有回头去看大当家的眼色,不用看,也知道,是浓到化不开的冷漠,对他人生命的漠视。 他眼睛微咪,紧了紧手中的斧头,汇聚全身力气,就是一斧头劈将下去,仿佛连带着劈山之力,无情将花朵摧残。 沐逸雅惊慌失措,尽显临死前的挣扎,大声叫道:“不要,谁来救救我?” 梁雄在一旁看着,手中的酒袋微微颤抖着。他拔开了酒塞,然后慢慢放在嘴边。 当年,那个女子,是否也如眼前这个女子这样求救,也这般无助?自己当初又在哪里?是修习枪法么,还是在外游历? 还是年代太久了,我怎么就记不清楚了? 斧势迅疾,眼看要将沐逸雅一分为二,剁得血肉模糊。 就在此时,一旁两颗石子飞出,只传来一声闷响,电光火石之间却引来两声尖叫。 其中一声是震耳欲聋的尖叫,以及另一声猝不及防的呼痛。 前者自然是来自从斧头下捡回一条命的沐逸雅,她极尽女人喊救命声之嘹亮,几乎响彻了整个破庙,惊了多少野兽的狩猎和美梦。 后一声就是来自山斧,一天之内,猝不及防之下,再度被别人偷袭。这一次却是一颗石子。 原来其中一颗石子打在山斧的手腕之上,使得他力道减轻,最后不得不松开斧头。 第二颗石子后发先至,却是踏踏实实地打在斧刃上,令斧刃偏转而落空。 山斧顾不得手腕的疼痛,气得直跺脚,骂娘道:“哪个娘稀皮的,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不一斧头劈死剁残你。” 全然忘了他引以为傲的斧头此刻被打歪在地上。 片刻后,一个稳重的嗓音响起,“一群山贼,若是只会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不得好大本事。” 一旁的山斧怒不可遏道:“若是你娘在此,老子才是让她见识一下老子的好大本事。” 梁雄自然是注意到了石子弹道和力道,他当年结识过唐门中人,也算熟知暗器一道,暗器者,可暗不可明,如果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不叫暗器,刚才那时机把握也是极好。暗器更加讲究力道,若是力道不够,只会如绣花针入水一般,伤不了人也救不了人。 而刚才那两发石子,却是如巨石入水,力道十足。 换言之,来者是一个会暗器的高手。 不过片刻过后,来人终见身影。 他身形高瘦,穿着蓝色不起眼长衫,背着一柄许多人都会认为极其古怪的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