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是哪路的龟孙吃凉茶凉酒,却不愿给钱。” 人未到,语先至。 这间茶舍果然不简单。男子袒胸露背,胸膛之上有数道疤痕,裤腿高高挽起,脚下穿着草鞋。哪里有做生意人的模样。 他一脸浓密胡须,眉眼当中有一股狠劲。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环顾四周。身后数个小二跟着,其中一人指了指徐庸铮所坐的地方,向男子示意。 那男子走过来,一脚踏在板凳之上,然后笑着说道:“这位兄弟哪条道上的?” 见到徐庸铮不说话,沉默对待,那男子把玩着匕首,介绍道:“对了,我先自我介绍吧。本人姓纪,纪海川。附近的人看得起我,都叫我一声纪大哥。当然,这间茶舍也是我和几个兄弟合伙开的,也就是说,我也是这里的老板。” 徐庸铮看着这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心知肚明,这茶舍老板此时出来,是为了方才谈不拢的价钱。不过,徐庸铮倒也不怵。 “纪掌柜,一壶凉茶五十两银子,我走南闯北,就算是在金意楼里,也没喝过这么贵的茶。” 纪海川瞧了一眼身后的小二,在手上敲了敲匕首,斜眼问道:“还有这回事?” 刚才那个店小二这才上前,在纪海川耳朵低声细语。 纪海川听后,立马一脚踢在这店小二的腿上,嘴里更是骂道:“狗东西,这样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丢人现眼。赶明儿把你给扔江里去喂鱼。” “纪大哥,不是……”那店小二一脸的憋屈,还要开口说话,却被纪海川一掌重重拍在脸上,拍得他晕头转向。 接着,纪海川一把将匕首竖直插入桌子内,鄙夷说道:“人家是鼎鼎有名的大侠,会在我们这个小小的茶舍赖账不成?你到不如说你家的母猪会上树。你家的母猪会上树吗?” 教训完小二之后,然后纪海川转过头,面色柔和说道:“这位兄弟,原来都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徐庸铮说道:“既然是误会,澄清了就好。这壶凉茶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这可是赔本买卖,一碗凉茶出来,可都是上百道工序。这一道就是取水,我们都是取的上等的甘泉水……” 纪海川报出价钱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接下来,纪海川竟然真的解释起来,还别说,挺像模像样。徐庸铮看了他一眼,也懒得细究,茶既然未喝,他自然不知其中滋味。徐庸铮淡淡说道:“那就二十两银子吧。” 说完,他将手探进包袱,细细摸索着。 不料,一旁的几位小二竟是伸直了头,瞪大了眼,似乎想要看徐庸铮的包袱里有多少银子。 很快又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那纪海川一把夺过,然后双手将银票拿在眼前,慢慢端详了起来。 纪海川检查了几个关键的印章处,银票也很快就确认完毕。 “兄弟,是个爽快人。是二十两银子没错。不过,”纪海川话语一顿,说道,“这桌上的凉酒和花生,兄弟能否给个解释呢?” “是你们的人自己上来的,我丝毫未动。既然不是我点的,我就不会吃。既然我没有吃,我自然就不会给钱。这个解释,掌柜的,满意吗?” “真的是这样吗?”纪海川回头问道。 那店小二吞吞吐吐,“大哥,事情是这样的……” 纪海川一把抓起匕首,捏起那小二的衣领,寒声威胁道:“早就和你们说了规矩,你们不听。臭小子,强买强卖的勾当你也敢做,真不怕老子宰了你吗?” 他心里想着,这种行为都不能激起你这侠客的见义勇为? 徐庸铮皱着眉,缓缓开口道:“掌柜的真要打要杀,也不必当着我的面。我向来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岂料,纪海川立马松开了那小二的衣领,笑着说道:“算你小子好命,今天是这位客官救了你的命。” 这等善解人意,变换嘴脸的本事,寻常侠客见了倒是自愧不如。不过,这时纪海川倒是十分高兴,双手鼓起掌来,赞赏道:“兄弟,你这见义勇为的心肠,真是让人佩服。不过,这桌上的凉酒冷菜,你真的丝毫未动?” 看着纪海川冷笑模样,徐庸铮依旧不咸不淡说道:“若是掌柜的不信,自可以检查一番。” 纪海川脸色一寒,挥手招来那小二就上来检查。 接下来,那小二将花生一粒粒摆在桌上,细细地数了起来。不多不少,刚好二十颗。至于那凉酒,小二晃荡了酒杯,酒水叮叮作响,揭开酒壶,小二才确认完成。 “老大。这花生米少了十颗,凉酒也少了三四盅的量。” 纪海川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问道:“兄弟,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若是徐庸铮想辩解甚至与人争论,纪海川倒是十分乐意见到这个场面。 徐庸铮冷冷一看,发现坐在另一桌的那三个客人早已站起身来,喝得微醉,惺忪的眼睛里更是看着此处。徐庸铮知道,自己一旦开口辩解,那三人势必会开口加入。到时候,三人作证,他不吃也是吃了。说到底,争论这件事,就是讲究人多力量大。更何况徐庸铮此时只有一个人。 徐庸铮斜眼瞥了纪海川一道,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想不到纪掌柜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兄弟我偷吃了。” “这件事,是兄弟做错了。” 纪海川心头微凛,不知道徐庸铮到底耍什么花样,更是看不出徐庸铮的深浅。难不成这侠客真的是个软柿子不成? 纪海川面色再度柔和起来,说道:“兄弟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几杯凉酒,几粒花生米的事,这点吃食就当我请的。兄弟不必在意。” 一者未动丝毫,当成吃了。而掌柜的明明是要钱,却故作大气。 “那怎么能成?我们初次见面,哪能让掌柜的请客呢?这样吧,我再出三十两银子。”徐庸铮脸上带着笑意。 一旁的店小二身子蓦然一松,只是这时,轮到纪海川弄不清楚徐庸铮意欲何为。 这一次,徐庸铮不再掏银票,手掌中多出了一锭银子。 足称的银子都会做成元宝形状,寻常元宝两端翘起,中间饱满,从上往下看,更似一艘小船。可惜,这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形状着实有些奇怪。 因为银子中间似被重物夹瘪一样,整艘小船也变得歪歪扭扭,哪里还有半点元宝的样子。 纪海川定睛一看,那元宝中间凹陷,分明是两个手指印。他脑海里念头飞速流转,怎料一旁的小弟看着他发呆,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大哥,银子到手了。 “我曾听人讲过一个故事。” “只是不记得什么时候,一家百年的饭馆只做米线,米线味道甚好,远近闻名。米线也是明码标价,只要三文钱一碗。一日,有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到了这家饭馆里,鼓足了勇气,点了一碗米线,美美地吃了一顿,更是连汤都不剩。最后,小孩去给小二结账的时候,掏出了三文钱。” “小孩只吃一碗米线,自然只需要付三文钱。可是,也不知那小二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说小孩吃了两碗米线。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了起来。小二手里拿着两个碗,小孩还是争论道自己只吃了一碗米线。” “这时候,有一些看客出来主持公道。说道小孩虽小,却不能赖账。明明是自己贪吃,吃了两碗米线,耍赖说只吃了一碗。” “一碗两碗,不过是再多三文钱的事。谁料,那小孩为了证明自己清白,竟是用刀割开了自己肚皮,用碗呈了整整一碗血红米线。” “这时,旁边的看客又说道,这小孩是消化完了的,两碗变成一碗也是正常。穷人家的小孩最后倒在血泊了,没能再解释。” 这个故事不算生动,徐庸铮讲故事的口吻也着实一般。 “故事中那个小孩最后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纪掌柜的,你告诉我,那个小孩到底是吃了两碗还是一碗呢?” 纪海川脸色一变,讪讪说道:“兄弟,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情,我到哪能知道呢。” “我没有兄弟,纪掌柜也不必喊得如此亲切。不然,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要和纪掌柜的结拜。” “那感情好呀。” 徐庸铮笑意更甚了:“纪掌柜的误会了,上一个和我称兄道弟的人,被我一剑削下了头颅。” 这句话突兀,不过,在场的众人心里一紧。 接着,他微笑着看着纪海川,轻声问道:“如果我是那个小孩,我一不会争论自己只吃了一碗,二不会割开自己的肚皮。纪掌柜的,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纪海川没有答话,事实上,他也不适合说话。毕竟故事发生在眼前,不过小二依旧是小二,凉酒和花生换成了米线,而徐庸铮更不是那个穷人家的小孩。 “我会再去借三文钱给那小二。” “不过,事后我不声不响弄清楚那小二家在哪,不管是水里还是饭里下毒也好,还是趁他全家熟睡之后放火也好。我要报复,就要那小二家破人亡。”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众人心里的寒意顿起,似冬日里的寒风一吹。 纪海川认为,这种动辄要人家破人亡的话,若不是恶狠狠的说出,气势必定会减弱不少。而此时眼前这个侠客眸子里满是笑意,那张丑陋的脸上更是没有半点凶狠的味道,他心底那种熟悉的畏惧感再次涌上心头。该死,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面对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好了。闲话也不多说了。掌柜的,我要赶路了。” 说完,徐庸铮朝纪海川拱手道别,骑着大马,一声长啸,道路上尘烟四起,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 “老大,你就这样放他走了?”清点花生米的小二怔怔问道。 纪海川一手拍了拍这小二的肩膀,骂道:“谁让你这个笨蛋,竟然只报五十两银子。你要是狮子大开口,那丑……侠客还能不给吗?” 看着众人有些害怕,纪海川开玩笑道:“依我看,他最后讲的故事,不过是吓人罢了。若真的有本事,将我们都给杀了呀。” “他要真的有本事,开始能给葛老汉五十两银子,息事宁人吗?瞧你们那一个个怂样,以后别丢我的脸。” “算了,算了。都到一起来,我们来分银子。” 听闻这话,那三位看客也是满脸笑容地走上前来,葛老汉老老实实上交五十两银子,纪海川从怀里掏出了刚才到手的银票。 看着桌上还有三十两足称而不成元宝形状的银子,纪海川示意小二将银子拿过来。 那店小二轻轻一拿,就把银子拿在手中,很快就递了过去。 纪海川重重一咬银子,银子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牙印。 纪海川脸色一变,惊道:“不好,让这小子恶言恶语给骗了。我们去追。” 说完,纪海川招呼数人骑马,就要去追徐庸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