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歌山这些年来称得上太平,在江湖中也没掀起过多大风浪,名声虽不显,可也没过往多年那般令人讨厌。 要知道,荡歌山可不是名门正派,而是‘根正苗红’的邪派。其来历更是刻在数百年的江湖风雨录中。其上有言:“星邪故地,传承不绝,功法殊异,荡歌可闻。” 当年这四句话可谓是死死地刻在荡歌山石碑之上,更是死死地钉在所有荡歌山门人的脑袋上。这不是歌功颂德,更像是‘有口皆碑’。 荡歌山自古就是星邪教的领地,哪怕那星邪教消失数百年,这块牌匾依旧是摘不下。为何?星邪教那是什么地方?当年大名鼎鼎的邪派。当年那一战,星邪教举教覆灭,再也没有留下半颗火种。其后数百年之内,荡歌山沦为邪魔外道之聚集地。如今,荡歌山在江湖无更多恶名加身。这可得全然归功于荡歌山主的御下有方。 此刻荡歌山一间简陋石室之内,有两人相对而坐,却皆是闭目不语。这间石室乃是荡歌山所有,其上所记载乃是修行功法。无一文字,皆是图案。图案之形,无所标注,千人千般解法,所以参悟起来,尤为困难。其中一人身穿灰衣,面如土色。另一人两臂修长,手持一串红色念珠,最令人醒目的那人头上无一丝毛发,光头闪亮。 片刻时间过后,那灰衣男子率先睁开眼,看着面前之人依旧镇定自若,闭目自修,叹了口气。 “赤铜护法为何叹气?” 灰衣男子听到这个打趣的称谓,笑了笑:“我原本以为我醉心武学,已然是个武痴,今天见着了你,我才发现,我这个痴远不及你呀。连续半月,除去方便必须之事,不多言语一句,更没有浪费一点一滴时光。若不是看你气息均匀,我都会以为你入魔了。” “连续半月已然不少,可入魔怎么会这般容易?这些都只能说明,你还不是个武痴。” “要是天下武痴都像你这般模样,我不做也罢。只是山里面多几个像你这样的武痴,那荡歌山还了得。这万千壁画岂不是早早被人参悟透了,”灰衣男子从蒲团上起身,轻轻舒展了一下手脚。 “算算时间,本月我们的参悟时间已到,这间密室也被我们破解得七七八八了,和尚,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赤铜护法有何打算?” “我打算出去走走,看看江湖有什么新鲜事。被你拉在山里一待就是半年,整天对着这壁画,我眼睛都快花了,身子骨都快生锈了。” “赤铜护法,切莫后悔。当初可是你亲自拉着我进这密室的,可不关贫僧什么事。” 灰衣男子赶忙道:“打住,事不过三。你要是再叫我赤铜护法,我也把你的法号叫出来了。再说,哪个晓得这间密室是关于那什么禅宗的心法。当初我看你这和尚面善,想来比起其他两个家伙好相处得多。唉,谁知道?还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呀。你说呢,宝罗王大人。” 念珠三两颗轻轻转动,光头男子睁开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宝罗可未曾说过自己是可貌相之人。赤铜护法,切莫后悔才是呀。” “当日,那两个家伙看上去就比我要老上许多。我以为他们当中必有一王。所以我才有意与你搭讪。谁知道,我的眼光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上许多。一勾搭就是个王。我这运气,不去剑幕或者赌坊里搏一搏,实在是太可惜了。”灰衣的赤铜长老极为健谈,竟是讨论起当日初次见面之情景。 江湖皆知,荡歌山二王三大护法本是山主招募钦点。只是当日山主召集四人之时,言明其外尚有一王在历练,故不能前来。而在座四人皆是他的肱骨之臣。希望四人同气连枝,勿生间隙。 自称贫僧的宝罗王轻轻一笑:“彼二人面严肃,似不可亲近之辈。” 赤铜护法看着这熟悉的笑容,有些头痛且无奈道:“打住,别用我当时说过的话来提醒我有多愚蠢。要不是你当时看上去笑得和善,像极了我那初出茅庐,游历江湖的菜鸟徒弟,我才不会选择与你亲近。我现在真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咋没想到你这笑脸和尚是扮猪吃老虎的呢?” “赤铜护法,切莫后悔。”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这话你今日日可是说了三次了。真能后悔的话,我肠子都得悔青了。现在我也就是打不过你,不然我定要把好好你揍一顿。要是能把你揍一顿,我在这荡歌山中当个王,不是轻轻松松的事?”赤铜护法佯作怒目道。 “以卵击石,勇气可嘉。” 赤铜护法这会是真的怒了,只见他撸起衣袖,转过身来就要发难。 “贫僧本无意这些虚名,若是你真想当个王,宝罗王这个位置让给你便是了。” 赤铜护法不由得一惊,继而笑道:“这等权重之位,岂是说让就让的?和尚莫要说笑。再说,我赤铜又岂是那种窃位逐名而忘义之小人?此事说说就算了。” 宝罗王微微一笑,却不想多做解释:“过些时日,你自然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你这和尚就是这点不痛快。每每说话都只是说一半,打什么机锋。我又不是那腰缠万贯的施主,哪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我在这荡歌山就你这一位好友,莫非你还在生气上次招待你去酒楼,未曾给你点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当时你也没说你和尚可以喝酒呀。我这酒量你还不清楚嘛,一壶上好女儿红四五次就能痛快下肚了。” “赤铜护法好酒,好吃美酒佳酿。这点荡歌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贫僧只是担心,担心自己囊中羞涩,莫说请不起赤铜护法饱饮一顿好酒,就连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贫僧都请不起。”宝罗王垂头丧气,似真的在懊恼。 “切莫说如此丧气话,咱哥俩谁跟谁呀,就算你请我喝一碗凉井水,我也高兴。都说知己难逢,我赤铜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眼招子毒着呢,看人最准。你这光头和尚就挺合我胃口的。”说话间,赤铜护法一手搭在宝罗王肩膀之上,轻轻拍了拍。 谁知宝罗王转过身来,手里真的端着一碗凉井水。 赤铜护法眉毛一挑,眼睛睁得如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中更带着一丝愠怒。这和尚真的就如此不识抬举?借坡下驴下得如此坦率? 宝罗王似乎猜中了赤铜护法的想法,笑着说道:“放心,这碗凉井水只为解渴。可不敢作数。贫僧还不是那般无赖之人!” 赤铜护法这才一把接过凉井水,似牛饮水,一饮而尽。赤铜护法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接着又自顾自的倒了一碗水,牛饮了起来。 “贫僧只与你说过我是个和尚。却没有交代自己的具体来历。此事不能怪贫僧不够坦诚。实在是贫僧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这点还请赤铜大哥见谅。” 赤铜护法喝饱之后,一声轻嗝:“诶,这些都是小事。你既然是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多问。总之,我就认定你这个酒肉和尚了。别的,我可不管。” “其实,我来荡歌山也是有所图的。” “嗯嗯,这点,若是不方便,没必要和我说。”赤铜护法有意咳了咳,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言一句。 “贫僧信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赤铜护法心中隐隐有一丝涟漪。再去看这个年岁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和尚,只见宝罗王一脸的真诚,赤铜护法玩味一笑,说道:“我说,和尚,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可以相信我?莫非是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打动了你?” 宝罗王走向西面的一处石壁旁,说道:“山主当初见我,说贫僧身上灵气逼人,只是仍缺一物,不然佛心难圆满。而这一物,山主只言明,荡歌山中有我所需。” “后来经过一番波折,我渐明了,于是答应了山主。进了山后,山主封我为王。贫僧法号宝罗,自然而然就成了宝罗王。至于贫僧的实力,恐怕山主亦不清楚究竟。” “所以你在想,山主如此做,会不会太草率了?” “起初确实有此疑惑。后来,山主仅仅一个举动就此打消了。” 赤铜护法眼睛一转,说道:“难道是开放功法密室?” 宝罗王点了点头:“正是。为富须记怀财而不露,如此才不会招祸患于己身。可山主偏偏如此无私,贫僧深切佩服,可是内心里没来由兴起一丝敬畏。” “心生敬畏实属正常。毕竟一来我们实力都比不上他,二来他身份比我们要尊崇许多。” “果真如此吗?贫僧也想不清楚。贫僧只是在想,山主之野心究竟为何?” “无非是振兴荡歌山,一统江湖之类的事。难不成还能是得道成仙不成?宝罗王勿要多想。”赤铜护法双手叉腰,正经说道。 宝罗王摇了摇头:“一统江湖?不是贫僧刻薄,以我们几个人的实力,如同痴人说梦。且不说山主称帝那等虚无缥缈之事,就说我们夺取天下一洲之谋,贫僧觉得也未必能成功。” “你到底想说什么?把我都给弄迷糊了。莫非你是在怀疑山主?还是你不想在这里待了?算了算了。不必说这个了。这等话题就此打住。日后你也千万莫对他人说起。小心祸从口出。难得的是我们今日出关,该好好去山下庆贺一番才是要紧。”说话间,赤铜护法拉着宝罗王就要往门外走去。 “报!报!有人闯山。”此刻,门外有一小厮大声传报。 “嘘,护法大人们正在闭关修炼,你这般通报,若是出了差池,小心你的脑袋。”听声音,此人说话较为稚嫩。 门外此后一阵轻声细语,稍后那稚嫩的话语再次响起:“师尊,弟子有要事容禀。” 这时,赤铜护法才出声说道:“何事如此慌张?” “有二人强闯山门,已快到半山腰。” “护山卫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将他们轰出山门?” “那个,回禀大护法,护山卫已经······” 赤铜护法训斥道:“有话快说,何必吞吞吐吐?莫不是都死绝了不成?” “护山卫已经损伤大半,护山卫一队更是几乎全军覆没了,属下乃是三队一员。” “来人可报姓名?” “未曾通报,也有人上前询问,小的们没听见那两人只言片语,而询问之人立刻就身首异处了。” “你们可有人看清楚那二人出手?” “那二人身形均罩在长袍之下,小的没有看清。队长也未讲明。” “那你速速持我信物,去震机处启动护山阵法。” “小的只怕人微言轻,如此危机存亡的时刻,那震机处的大人们未必会启动护山大阵。” 那小厮方一说完,只见一道无形掌风从他正前方直射而来,直中他的胸膛。 “我的信物谁敢造假?若是他们敢有异议,就让他们亲自上门来找我。” 那小厮嘴巴紧闭,片刻之后,从一旁的弟子手上接过一道信物,然后重重点头道:“遵命。” 等到小厮步履渐轻,门外的徒弟也松开藏在袖中的短刀。不过稍许,赤铜护法这才慢慢悠悠露了面。 “弟子恭迎师尊出关。” 哪料赤铜护法冷冷道:“老夫本来大好的心情,却被琐事叨扰,一个小厮搅了兴致。一个无名小厮也敢质疑本护法的决定?看来这荡歌山忘了老夫脾气不成。方才我出手权当教训,相信以他的那点小心思,应该是知晓了。徒弟,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多与他打打交道。” 那弟子虽是不解,可也应了句:“弟子遵命。” 赤铜护法不去管这个朽木弟子,而是闭上眼睛,感受着大山的威严姿态,却始终没有发现那道气机。 “咦?护山大阵为何还没有开启?” 这话自然不是问在他眼中那修为不足的徒弟,更不是问身旁冷漠观世的宝罗王。所以,自然也没有人能回答。 “报!”这一次来人的呼吸更加急促。赤铜护法仅从那人的声音就已知晓,是方才自己出手教训的小厮。 “报大护法,那二人破了护山小囚阵。” “为何没有启动护山大阵?”赤铜大护法眯了眯眼,可谁都能感受到他眸子里的寒意。 “是小的办事不利。小的讲明情况之后,震机处的大人们便启动了护山小囚阵!谁知……” “谁知小囚阵被人挥手击破?那震机处的人此刻正在做何事?” “几位大人们正在桌上研究对策,小人远远地只看见,有一位大人急得连喝了几大碗酒。” “一群废物饭桶,整天养尊处优!依老子的脾气……那小厮,你再持我的令牌,去命令他们启动护山大阵法。” “大护法,小的听震机处的大人们说,非生死存亡时刻,非山主之命,护山大阵不得启动。小的身份卑微……” 赤铜大护法取出了自己的令牌,扔在那人怀里,打断了那小厮的话语道:“你只管听命行事。” 下一刻,那小厮在众人的注视下,迅速拿起令牌,拔腿就跑,活似一只狡兔。 赤铜护法又朝自己的徒弟说了一句:“你也去震机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二人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你务必要打听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出手。” “弟子遵命。”又是极为木讷的一句回答,那徒弟便拱手告退。 “哼。算你小子跑得快。本护法的命令岂是你这小厮可以质疑的?你若迟上半步,本护法定要取你性命。”当然,赤铜护法这些话语是在徒弟走远之后才说出口的。不然,以他了解的自己徒弟秉性,恐怕那小厮免不了性命之忧。 宝罗王一声轻叹,道:“多事之秋矣!” “可非存亡之际也!护山大阵一旦启动,相信也能拖延不少时辰。另外两位护法相信也该赶到了!” “只希望不要再生变故。” “山主的实力深不可测,可若是随便来两个人就能破山,那未免太可笑了!” “贫僧总觉得今日之事不简单,不似巧合。” 赤铜护法打趣道:“怎么?莫非宝罗王大人已到了天人感应之境?那样,可得请兄弟我多喝几盅。” 宝罗王视而不见,手中的念珠又转动了几颗。 护山大阵已然启动,荡歌山上空的云似乎也黑了几分,这就导致荡歌山的天暗了些许。而荡歌山更似一层初雪降临,肃杀之气陡然增多了几分,赤铜大护法极为满意这全然出于自己之手的杰作,得意道:“怎么样?宝罗王,此阵经我之手,威力如何?我敢保证,拖延你三四个时辰不在话下。” 可是下一刻,那肃杀之气却如初雪骤见暖阳,黑暗突遇光明一样,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铜护法脸色微变,而宝罗王更是微微颔了首,似乎在沉思。 “师父,大事不好了!”来人正是赤铜护法的徒弟,他神色焦急,脸色略带苍白。 “可是阵法出了问题?怎么突然停下了?” “这……那……” 那徒弟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令赤铜护法大为恼怒。 “你这竖子,倒是快说呀。” “那护山大阵法,已……已经被那人破了!” 赤铜护法哪里肯信,而是更为大声,似训斥道:“怎么可能?护山大阵于荡歌山是第二道门户之要。那人如何动作?不对,你确定是阵法被破,而不是阵法本身出了问题?” “师父,弟子实实在在看到了阵法启动。天渐黑,气渐冷,这些征兆弟子注意得密切。只是……”那弟子一脸的无辜,“只是不知那人使了什么妖法,弟子只看到他轻轻一挥衣袖,那阵法竟是……烟……烟消云散了。” “荒谬!荒唐!绝不可能!那护山大阵法威力不俗,纵然是为师去闯阵,也要费些功夫,万万不会如此轻松。”赤铜护法叉着腰,摆了摆手,怎么不愿相信自己这个弟子说的话。 可惜,这个动作在他耿直的徒弟眼里,像是在说不相信这个真相般的谎言。 他这个徒弟哪里能想到这是自己师父在找台阶下,依旧是极为古板说道:“可这事千真万确,场间不下数十位弟子都有看见。哪怕是弟子一时眼花,那么多人······弟子没有撒谎。” 赤铜护法结结实实地用手敲了敲这个耿直徒弟的脑袋,力道把握极准,却是实实在在地赏了这个不开窍弟子两个板栗,随后睁大眼睛怒吼道:“为师懒得听你的解释,你这就去震机处请那处的长老出手,让他启动封山大阵。” “师父,封山大阵需要九九八十一名弟子的配合,如今连那震机处弟子亦有不少死伤,怕是……” “怎么?难道你要教为师做事不成?” 眼看师父有一丝丝要暴走的迹象,这徒弟哪里还敢多言语。他只是杵在原地,低头道:“弟子不敢。” “那人可有说出来意?” “弟子只是隐约听到阴阳二字。” “好了,为师知道了。你先去震机处候着吧。为师稍后就来。” 看着这个徒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冷脸的赤铜护法恢复了正常,眉头紧皱,这才开口道:“还真被你这和尚言中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封山大阵非同小可。未得山主命令,震机处的长老未必会听你号令。你怕是启动不了。” “宝罗王,你这就小看本护法了。”说话间,赤铜护法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其形有六角,颜色洁白似玉。上面的文字更是龙飞凤舞,无人能看懂。 宝罗王也不意外,显然他是见过这道令牌的。“想原来你才是山主的肱骨之臣。连这块令牌都交给你了。” “宝罗王切莫误会。我也只是替山主保管。山主正值修行的紧要关头,在闭关之前就已经料到会有此变故。所以他交代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挡住那闯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