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州之大,何处不能去? 换言之,就是十州之大,除去灵州,何处可以去呢? 这话说的,已经将这个和尚彻底得罪死了。寒山寺幽居荒漠,甚至于四大寺幽居荒漠,这些里面的故事小和尚也曾问过自己寺庙的师叔师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等到问及方丈,才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先渡化一州,再入地狱,方可渡化世间苦厄。”这些话小和尚自然不屑于和这人解释的。 其实这僧人本意是邀请这人以及这马车上的一起入寒山寺的,可是,僧人在这荒漠里,天生高人一等,不曾有求于人。而习惯了盛气凌人的人,说出来的话一般都较为不好听,更不懂什么叫委婉。偏偏碰上了卫靖边,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天下十州何其大,小僧不管其他,只管眼前之人。”那僧人双手合十道,“施主,随我入寺吧。” 卫靖边怒极反笑,自己似乎在这僧人眼中就是个任他拿捏的软柿子,什么只顾眼前,分明是只挑他这个好人欺负。 “寒山寺微,难圆大愿。”车厢内的人终于开口了,他担心卫靖边又啰里吧嗦一堆不强人所难之类的说辞,也知晓僧人向来善诡辩,可是他时间宝贵,容不得在此耽搁。 “四座灵寺共尊一佛,佛祖神通广大,岂会因寺庙大小而有别?”僧人辩道。他的话不无道理,四大寺庙都只供奉一个佛祖,他也未强调自己寒山寺如何了得,随后他淡淡说道:“若施主心诚,定能如愿。” “于大小无别,那于宝物可有别?” “寒山可有彼岸花?” “寒山可有业火镜?” “你可听闻琉璃灯?” 这些问题一个个地落在那小和尚心头,将小和尚问的哑口无言。这三件至宝可是当年佛祖坐化之时,分别传与弟子诸人的。而这三件至宝如今分别落于其他三座寺庙,独独寒山寺无一物捧为至宝。故寒山寺选择坐落于西漠边缘,渡化来往可怜人。若非这小僧几乎已被内定为寒山寺下一代主持,他恐怕也不知晓这三件宝物,更不用说寒山寺悲惨的状况。 卫靖边也是初次听闻这佛门三件至宝,彼岸花,业火镜,琉璃灯。想来这是公子爷寻找的东西,他暗暗将这三件公子爷都在意的东西记在心头。 卫靖边看着神色不清的和尚,摇了摇头。如此几句话就能打发的主,看来僧人善辩也不全是真的。其实,若非问到如此的痛处,小和尚哪会哑口无言。 所以卫靖边打算走上马车,拿起马鞭,就此继续旅途。 马车的车厢内再无别的声音传出,归于死寂。 可这样,这僧人就要无功而返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被一个不露面的人三言两语打发走,他身在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甘心?这话传回寺里,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吗? 所以那僧人果断地挡在卫靖边身前,伸手一拦,说道:“还是请施主与我走一遭。” 卫靖边见马车内再不会发出声音,于是他自己做主,冷冷道:“好狗尚且不挡道。莫非你这僧人连狗都不如?” “小僧是猫,是狗,是狗屎都一样。若是能普渡众生,不在乎这具皮囊身相的。” 这话说的极为有水准。 卫靖边想好反驳,谁料那僧人再度抢先开口道:“昔日佛祖割肉喂鹰,今日小僧无能,只能以身劝施主向善。功德不谈无量,可出家之人应该如此。” “施主,切莫学那顽固不化的世人。须知世人身处浊流而不自知,为身外功名而钩心斗角,身染业火而不自觉······” 卫靖边这才体会到公子爷与自己闲聊所说的僧人开口,舌灿莲花的意思。他只觉得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这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只有四个字。“阿弥陀佛”。在这声音之下,方才并不显高大的僧人此刻也变得高大,他那张嘴吐出的话语是那么的响亮,他那个光头也是如此的锃亮,世界仿佛也在慢慢变大。慢慢地,卫靖边只觉那僧人的身体上有一层金色的光芒发出,是那样的祥和温暖,使人想去亲近。 “聒噪!”马车车厢内传来一声冰冷冷的呵斥声。 卫靖边这才清醒过来,原来不是那僧人越变越大,而是自己在向那僧人靠近。僧人背后也不像有光芒发出,那分明是太阳的光芒。他自己也正在慢慢向后边倒去。这世界也就越来越温暖。他心里一惊,又有些懊恼。明明说好是自己保护公子爷,可最后还是靠公子爷来保护自己。最后不是那句话点醒自己,恐怕自己今日就要栽倒在这里。他年岁不少了,说出过的话更加看重。这一番心理想来,对那僧人多了几分仇恨的心里。连他都不知道的是他先前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敬畏之心也少了许多。 “给我滚开。”卫靖边毫不客气道。 “施主何必执迷不悟呢。”那僧人虽然觉得可惜,可并未表现在脸上,方才差点就得手,若不是车厢内的人开口阻拦,不过,不急,这之后应该还有机会的。 他低估了下定决心的卫靖边。 “我迷你娘,悟你奶奶。”卫靖边破口大骂道。 “施主尽管来吧。小僧也不知道自己娘亲是谁,更不用说奶奶。”那小僧姿态极低,可是依旧显得不依不饶,“只不过,施主小心以后下无间地狱。” 卫靖边气急败坏,也知道这小和尚明显的无父母世俗之牵挂。口舌之利已经无法攻破这和尚的防御,这和尚比他还会说道。为了避免在此着了道,他只有用身后长枪先试一试。 说坐就坐,他从后背的枪套里面,取出了两截长枪部件,合在一处,再装上枪头。他说道:“小和尚,你可知这长枪之下死了多少人?” 小和尚毫不畏惧,淡然说道:“阿弥陀佛,小僧愿意以身止戈,感化施主,以为世间平一杀孽。” 说完,小和尚双手散开,一手成掌,竖在胸前,另一手转动赤色念珠。 卫靖边毫不客气,准备圆了这小和尚求死之愿。他提起长枪,毫不花哨往前一扎,就刺向小和尚身躯。 “咦?”卫靖边发出疑问。诡异的事情也发生了。卫靖边虽然收力不少,可是长枪并非凡品,锋利异常。枪尖实打实地与那和尚古铜色的肌肤相接触,却再难进分毫。 卫靖边觉得古怪,抽枪回来,再试一次。这一次比上次只出三四分力不同,出到了七八分力。结果依旧一样,小和尚分毫未伤。 “施主,如若还不满意,请继续。小僧今日誓要渡化施主。”那小僧说道。然后干脆席地而坐,大有不劝人回头就不离开的架势。 卫靖边冷冷一笑,小和尚嘴巴里念念有词,他却听不清,也不想去听清。他不怕和小和尚动手,却怕和这小和尚说话,浪费口舌。公子爷自从入了这西漠以来,极少言语。平日里和他交谈的话语更是少得可怜。方才那句训斥声,分明有几分生气。他心想着,此事若再不处理好,恐怕公子爷会更加生气。 卫靖边一想到此处,就不打算再留手。他的枪道得到过白丁的诸多指点,此刻毫不顾忌地出手,那杆长枪便有了几分生机,似乎一个活物从枪里面苏醒。 “盘蛇。” 那杆长枪的生机渐渐演化出了一条恐怖的活物。那蛇的眼睛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吐着信就向前咬去。 那蛇牙颇为狰狞,嵌在那张血盆大口里,显得更加的狰狞恐怖。可就是如此,那小僧也未受到多大的伤害,仅仅脸颊处有一些伤口流出。这些鲜血不全是红色,不知是不是太阳照耀的缘故,有一缕金色夹杂在其中,而鲜血自脸颊流到袈裟上,小和尚全不在意,嘴里面的话语依旧不停,声音也慢慢变大。 卫靖边不是心软之人,他既然奉车厢内那人为主,就做好了尽心尽力,不悖逆他心意的的打算。 “白蟒。”这杆长枪的意境再起变化,一条长约丈许的白蟒显现出来,白蟒起先腹部向上,然后猛然翻身,飞扑且窜,借翻身之旋转,直直向那小和尚的胸前。 他分明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好像一块名贵的琉璃,更像是一块腐烂的铁片,直接被打烂。小和尚的胸膛处有一个碗口粗细的大洞,贯穿过去。胸膛之上的汩汩鲜血,如泉涌,从他身上不断流出。 那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只方才竖立不动的手捂住伤口,然后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那双眼睛分明是在询问,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下得了手?眼神之中又有许多的责怪和怜惜。 小和尚还是以坐莲的姿态坐在尘土之上,他不顾嘴巴的鲜血涌出,倒是庄严肃穆,淡淡说道:“阿弥陀佛,莲落寒山,小僧本初已经尽力。” 说完他就低下头颅,就此逝去。 在那距离稍远的寒山寺内,一盏写着法号本初的长明灯熄灭了。在看管长明灯的主持不喜不悲,合掌颂道:“阿弥陀佛。以身证道,是为大善。”全然不好奇这亲传弟子是如何死去的。 卫靖边的心里终究有些不忍,小和尚一条性命和他之前杀的任何一人,都没有两样。但是小和尚的作法他觉得有些可惜。今日自己长枪全力攻之,两种意境尽出,才将他杀死了。杀死了他,这小和尚也没有任何遗言留下。 “你若不忍,且回去吧。”车厢内的白丁说道。那四匹骏马听了白丁的话语,缓缓挪动了脚步。马车的线路不再是绕着西漠沙丘而走,那方向分明是直奔沙漠中心地带。 卫靖边哪里还管这么多,提起长枪就去赶那马车,再无半点为小和尚埋葬身躯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