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报纸上荣乐园主厨同国务卿的合影,年轻的何坚尼瞬间决定抛弃左宗棠鸡和幸运饼,抛弃他所在的这家小餐馆,哪怕他刚刚加了薪水。 他要去荣乐园,要学做真正的中餐,并像荣乐园主厨那样成功! 他孤注一掷,带着全部积蓄来到纽约。以他当时的从业经历,自忖可以在荣乐园后厨应聘个“助理厨师”。 谁知到了才知道,为了保证“原汁原味,川菜正宗”,荣乐园纽约分店的上下人手都是从四川直接组团来的,不需要从当地招人。 荣乐园在纽约成名后,前来求工应聘的人不少。还有青少年惊叹于厨师的刀工,认定他们也会“神奇的中国功夫”一定要来拜师学艺。 那天,大概有十来个人同何坚尼挤在一间房间里,遭道了委婉但坚定的拒绝。 大家沮丧地陆续离开,何坚尼心里凉丝丝的,正在琢磨是设法留下,还是现在纽约找个工作。冷不防就听见人说:“我愿意从打杂做起,请让我留下!” 他侧眼看去,发现是个同他差不多岁数的华人青年,也同自己一样,风尘仆仆拖着行李箱。 这个自称“亨利”的青年就像听不懂拒绝似的,拖着行李箱跟在荣乐园负责人身后,絮絮叨叨。 他说自己从英国来,祖籍是四川,家里一直经营着一家四川风味的小餐馆。所以他希望能学到真正的四川菜,让伦敦人也能像纽约人这样品尝到原汁原味的中国美食。 大概是被他的诚恳打动了,本来已经走到门边的负责人停下脚步,向他提问:“想学真正的四川菜,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四川?” 按照何坚尼的想法,这种时候当然该回答自己有多么仰慕这家店,认定纽约分店的水平是最高的,这样才能表达诚意和决心,取悦对方。 没想到,亨利居然傻乎乎开始掏衣袋,最后掏出护照,证明他不止一次被中国使馆拒绝签证。 “为什么?”秦椒听到这里很是惊讶。 何爵士瞟了她一眼,似在笑小孩子无知:“那个时候中国刚刚开放,一个外国人因为私人理由想去中国,几乎不可能通过审核。” 所以荣乐园纽约分店,是亨利唯一的希望。 第180章 过去的好时光 见亨利着实不易,负责人便有些心软,但仍不肯轻易放水。 “打杂这种岗位对饭店影响倒是不大……但是你真的肯从打杂做起?” 打杂就是帮厨,后厨里的最低等级。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拿的是最微薄的薪水,还要被人呼来喝去。通常都是由刚入行的学徒来干,或是像熊猫饭店这样雇佣两个勤工俭学的留学生。 关键工作辛苦还没什么技术含量,想学到东西只能靠自己忙里偷师。 “现在我们这里的帮厨都是十七八岁的学徒工。我看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自己又上灶炒菜好些年,真的能低头喊他们一声师兄?” “当然!”亨利毫不犹豫点头,“只要给我这个机会,我愿意从头学起。” 见负责人容色微动,何坚尼赶紧也高声道:“我也愿意!” 负责人说这件事自己这个经理还不能拍板,后厨的事必然要问过主厨。 幸运的是,主厨性格宽厚,对这样诚心学艺的青年很是欣赏,竟真的破格让两人留下了。帮厨试工三个月,同其他几个学徒工同吃同睡同劳动,能学到多少,能不能继续留下都各凭本事。 在纽约那间集体宿舍里,年龄相仿,经历相似的何坚尼和傅宗耀成了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见证了纽约荣乐园最风光的岁月,也一起早起晚睡偷练手艺。 “调味是川菜的精髓,多一点儿和差一点儿完全不同。当时我师父……哦,那时候还不是我师父,有一道拿手菜脆皮鱼……” “糖醋脆皮鱼!”秦椒不由接话道,“我知道!万里桥边枕江楼,不鲜不卖脆皮鱼。这道菜最早是由成都的枕江楼创制的,因为太好吃了,蓝光鉴大师还专门端了一份回去研究。” 万里桥在成都城南,临江堤上黄果树下就是枕江楼。食客从江边小码头上购买活鱼活虾,拿到这家只有五张桌子的小饭馆来,请后厨代为加工,吃得就是一个鲜活。 环境固然简陋,美景美味,悠然自得,正是成都人最爱的调调。更难得是厨师重视手艺,将小小河鲜也翻出各种花样,不过数年就成为高档河鲜馆。 “脆皮鱼”名字平平无奇,做起来却很讲究。要选一斤到一斤半的鲤鱼,轻了太瘦,重了肉柴。鱼背要切割为“梯坎花儿”,挂淀炸熟,装盘后再以特别的汤汁浇淋。皮酥味透,肉嫩离骨,脱胎于南方的糖醋鱼,又多了一丝特别的四川风韵。 难怪名厨如蓝光鉴也要慕名而往。 说起来,早期成都饭馆各行帮门派林立,既有按地域划分的上河帮、下河帮、小河帮等,又有按经营内容划分的燕蒸帮、饭食帮、面食帮、腌卤帮。各家竞争激烈,又界限明确,彼此不得逾越。 荣乐园同枕江楼同属经营高档宴席的“中市帮”,按说是同行冤家,理应“同行非请勿入,面斥不雅”。然而好厨师与好厨师总能惺惺相惜,枕江楼的大厨非但没有让人把蓝光鉴“吆出去”,还让他堂食完毕又端了一盘回家慢慢研究。 于是就有了荣乐园版的脆皮鱼,又有了几十年后纽约荣乐园版“精工细作,轻油少汁”的脆皮鱼。 何爵士回忆说,当时脆皮鱼每天供不应求,几乎是客人来店必点的招牌菜。他同老亨利自然很想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