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研究所的花园之中,托德点起一根烟,才抽了一口,又皱着眉头将其掐灭。 芮契尔拿着一罐啤酒,抿了一口:“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碰这东西。” “我很久以前,很喜欢这个,但后来……戒了。”托德吐出胸腔中的一口浊气:“越是美好的东西,有时候越是让人无奈。” 托德看着烟蒂中最后一丝火光慢慢熄灭,开口对芮契尔说道:“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嗯,你受伤的这么多个月来,一直没有在灵魂空间中联系我,我以为你早已将我忘记……” 托德看向前方,双眼失去焦距:“你应该知道,我所说的见面,指的不是在灵魂空间之中。” 芮契尔将啤酒罐抓在双手之间,沉默了数秒,看向托德的侧脸,突然平静的问道:“你要迎娶王后了?” 托德意外的挑起眉毛,想都没想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找一位妻子呢?暮西城的王宫中,总不能空荡荡的只有你一个人。” 托德低声说道:“暮西城已经脱离了王权的束缚,我将自由还给了我的国民。” 芮契尔微微笑道:“在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你的那套关于公民理智的言论,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你在开玩笑。但现在,我却觉得你太严苛了,总是选择怀疑自己。” 望着近在迟尺的美丽笑颜,托德不自觉的跟着笑道:“我并不是不相信自己,我只是不相信暮西城未来的君主。” 芮契尔将啤酒罐放在身边,对托德问道:“在古泰罗帝国建立之前,曾经有两个王国进行了一场海战,名为阿基诺萨海战,你听说过吗?” 托德摇摇头。 “这两个王国,一个采用的是完全民主制,一个采用的是军事独裁制。战争打到最后,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民主制国家在海战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当凯旋的将军们回国的时候,你猜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芮契尔不怀好意的微笑,托德的眼角抽了抽,摇了摇头。 “参战的十位将军被公民议会下令逮捕,整个王国的所有公民在举行公投之后,一致裁定将军们有罪。结果,十位将军中的六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芮契尔将双手撑在长椅上,身体前倾伸了个懒腰:“数天前的国家英雄,转眼间就成了罪无可赦的死囚,历史就是如此的讽刺,不是吗?” 托德揉了揉额头,伸出一只手止住了芮契尔的发言:“等一等,那六位将军究竟犯了什么罪?” 芮契尔眨了眨眼睛:“海战中有一些士兵不慎落水,那些将军们没有及时援助,造成这些士兵溺亡,就是这些。” “就因为这个原因?!”托德瞪圆眼珠:“海战时由于船体航行的惯性,还有风浪的关系,舰船根本没有办法及时停船去救助落水之人,这种罪名完全就是欲加之辞!” “史册中记载的公投判决书就是这样写的,有许多学者猜测,公民们是受到了有心之人的蛊惑,以为这些将军是故意见死不救。”芮契尔侧过脸看向托德:“毕竟,参加公投的公民们,大部分都不是专业的军事人员,他们根本就不懂得战争。再加上,只要有人在公投之前,发表一些煽情的演说,再拉上死者的家属完成几次表演,人民很快就会忘了英雄的伟大,转而将怒火倾泻而出。” 托德苦闷的说道:“这种做法就是在摧毁整个王国。” 芮契尔摊开双手:“因果循环很快就得到了实现。阿基诺萨海战结束后的第三年,两个王国再次爆发了海战,民主制国家的海军舰队畏惧于兵员折损,选择保守的战术,迟迟不肯进行接战,结果被敌人抓住机会完成了穿插和包围,最终以大败收场。” “在那之后,这个用公投杀死英雄的王国,彻底失去了制海权,并逐渐走向了没落。”芮契尔轻抚着长椅的把手,轻笑着说道:“我很好奇,当这些信奉民主的公民,看着冲刷上海岸的军队尸体,是否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还是会继续坚信自由的伟大?” 托德皱紧眉头:“难道他们在当初做出决定之前,就没有想要过再深思熟虑一下吗?” 芮契尔看着托德的眼睛,伤感的说道:“所谓的人民,在面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和煽情演讲时,更多的会去选择自己偏好的东西去相信。比起英雄的壮举,人民更加相信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比起当权者的决策,人民更加相信所谓的政府阴谋言论;民众们口口声声都说,一切为了伟大的王国,但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他们又会变为最卑劣的小人。” “托德,政治永远都是少数人的游戏。” 芮契尔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双膝点地,跪在托德的面前,用双手抬起男子的脸庞,动情的说道:“我不相信所谓的公民,能够将王国带向更美好的未来。如果说的更严重一些,我根本就不相信人类,我相信的只有你而已……” 托德怔怔的看向面前这鲜花一般美丽的女子,梅瑞狄斯的话语突然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脱口问道:“如果你相信我,为什么不肯向我坦白你自己的事情……” 芮契尔双眼睁大,脸上显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自己的……事情?” “你的过去是如何渡过的?你的父母到底是谁?你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内心的煎熬,让托德的脸部开始扭曲:“还有,你为什么不肯留在我的身边?!” 泪水的光芒在眼眶中闪耀,芮契尔轻轻闭上眼睛,任由两道清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托德,算我请求你,别再问我这些问题……” 托德挣开芮契尔的双手,痛苦的说道:“我不明白,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选择了离开,是你已经不在乎我了吗?” 芮契尔的双手无力的落下,一边摇头一边啜泣道:“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羡慕那些普通女子的生活,她们有着父母,有着孩子,有着兄弟姐妹,有着属于她们自己的家庭。” “悲伤时,家人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孤独时,家人会来到她的身边,告诉她并非是孤身一人;出嫁时,母亲会帮她缝补好婚纱,父亲会背过身去潸然落泪……” 芮契尔用力抓住托德的双手,大声喊道:“但我呢?!我是什么?!我寄宿的躯壳是我最好朋友的尸体!我的灵魂与上帝无关,完全就是来自实验的产物!” “看看我!我连个异种都算不上!我就是一个怪胎!一个连孩子都不配拥有的怪物!”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镇定,芮契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衣襟。 “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我最害怕的是镜子。每当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具残破的躯壳和一个畸形的灵魂。像我这样的怪物,根本就不敢奢求幸福,远离彼此或许对你我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托德站起身,愤怒和悲伤让他的身体颤抖不止,他朝着面前的女子大声喊道:“芮契尔!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一个思维狭隘的白痴吗?!如果在意人类的身体和灵魂,当初的我怎么会选择走上暴君之路?!” “无论你的躯壳是否属于别人,还是你的灵魂是否来自上帝!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我根本就不会在意!” “但是我在意!”芮契尔将右手紧紧按在心口,大哭着说道:“我在意!” 芮契尔向后退去,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绝望:“你根本不明白一个女人的自尊,一个女人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托德张开双臂,想要向芮契尔走去。 后者却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大声喝道:“别过来!” 两个人就这样相隔十数米,站定在原地,看着对方良久无语。 芮契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完情绪的她,用着异样的声调说道:“托德,让我们将那些个人事务放一放,谈一谈正事。我听别人说过一句话。无论是谁把握了权力,异种都将成为被清洗的对象。因为异种的能力,是威胁当权者执政的最大障碍。” 芮契尔整了整妆容,用着压抑的声音说道:“这句话让我开始思考,思考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打算放弃暮西城的王权,那么我就无法相信你所谓的公民理智,能给暮西城的异种们创造出美好的未来。所以,为了防止任何不测,我打算采取自己的方式,设法给异种们寻求一个新的、备用的庇护所。” 托德向前迈了一步:“芮契尔……” “我说过别过来!”芮契尔悲伤的说道:“托德,你是否还记得,当初给过我的承诺,你会尽力庇护城中的所有异种,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诺言……现在,把我送出这里吧……趁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变的更坏之前……” 看着女子眼中的决绝,托德闭上眼睛,挥动手臂。 芮契尔的身影在灵魂空间中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