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全国好多地方都爆发了大饥荒,而我老家天蜀省情况最严重; 那一年赤地千里,庄稼绝收,我们没有粮食就只能抓鸟掏老鼠吃,后来鸟和老鼠吃绝了,父老乡亲就开始啃树皮、吞观音土,到最后树被啃秃了,观音土也被挖没了;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师父走南闯北路过我家,他一眼相中了家里年纪最小只有5岁的我,于是师父跟我父母商量想收我为徒,把我带走; 我父母自然是不乐意的,可他们不乐意的理由不是舍不得我,而是师父没有给他们好处; 最后,师父用尽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就连穿的长衫都当了,到县城找人家换来一袋小米、一筐鸡蛋还有一捧白糖给了我父母,才让他们答应把我带走; 离开家的时候,我不舍地回头看着父母,却发现他们根本看都没看我一眼,而是正笑着给我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哥哥喂白糖吃,吃我换回来的那捧白糖; 于是,我心甘情愿跟着师父走了,从此再没有回去过……” 明明是一段悲伤的过往,可小幺婆说出来的语气非常平淡,平淡到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在讲述。仟仟尛哾 此刻,洛冉眼眶周边皮肤通红,鼻头酸涩,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1959~1961这三年,严重自然灾害(旱灾、洪涝、蝗灾)连年频发,酿成全国范围的大饥荒,国家由此进入“三年困难时期”。 而1960作为居中一年,同时也是形势最为严峻的一年,无数人或主动或被动逃荒,颠沛流离远走他乡,这段历史不堪回首。 小幺婆继续说: “后来,我跟着师父一起走南闯北,走过了春也走过了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朝夕相处就像亲父女一样; 在我10岁那年,师父开始传授我【易容术】,可我天资愚钝一直学不会,师父就一遍又一遍教我; 这一教,就是10个年头。 那年我20岁,终于学会【易容术】的那天,师父高兴得就像是个孩子,他一直跟我说【我们家小幺终于学会易容术了,以后有一技之长永远不会再饿肚子了!】” “嘶、嘶、嘶。” 洛冉吸着鼻子,眼泪不争气地在眼角汇聚。 “小幺婆婆,再后来呢,后来您和您的师父继续走南闯北、朝夕相伴吗?” 洛冉哽咽道。 这时,小幺婆平淡的语气陡然出现波动,一股浓郁哀伤从话里透出: “我学会【易容术】那天夜里,师父就撒手人寰了,第二天等我发现的时候,已…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小幺婆婆,我......” 洛冉当即歉声开口。 小幺婆抬手止住洛冉道歉,慈祥说: “我师父他走的时候没有痛苦,脸上是笑着的,他知道我学会【易容术】后,放心地走了。” 洛冉喉咙哽咽,僵硬得说不出话,只能重重点着头。 接着,小幺婆伸手指了指自己原本的脸,问洛冉: “我这张脸很恐怖吧,跟干尸一样,你刚才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害怕吗?” “怕。” 洛冉实话实说。 因为在小幺婆这类阅尽世事沧桑的老人面前,善意的谎言没有必要。 “你这姑娘倒是挺实诚。” 小幺婆浑浊双眼划过一道亮光,对洛冉的坦率稍显意外。 这时,洛冉抓住机会试着问道: “小幺婆婆,你的脸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这是学习【易容术】的后遗症或者副作用?” 小幺婆苍老声音叹了口气说: “在以前【易容术】就是旁门左道,奇技淫巧,只有下九流的人才会学来当作一技之长,用于谋生,但凡有别的谋生法子都不会去学【易容术】; 因为【易容术】对身体尤其是对脸的伤害非常大,制作人皮面具的那些药水有腐蚀性,长期和脸接触就会腐蚀整张脸,直到最后原本面目毁容破相,只能依靠人皮面具伪装示人,从此一生再难摘下来,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ps:【下九流】,旧时指从事各种社会地位低下职业的人,如戏子、杂耍、更夫、盗贼、小贩等。) 说着,小幺婆手摸自己枯槁形销的脸,动作轻柔,似在缅怀从前完好时的样子。 “洛冉,今天要不是来见你,我都快忘记自己本来这张脸是什么样子了。” 咯噔! 洛冉的心咯噔一沉! “小幺婆婆,你说人皮面具上的药水,有腐...腐蚀性?” 洛冉懵了,这要是把有腐蚀性的人皮面具戴在自己脸上,那自己这张脸岂不是也会...... 见状,小幺婆白了洛冉一眼,道: “你这姑娘在想什么呢,你是魁哥的朋友,那我自然不可能害你,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老婆子我已经把面具药水改良过了,保你这张俏脸一丁点事都没有!” 闻言,洛冉咽了口口水,心里顷刻松了口气,旋即,她目光忽然转向张魁,开玩笑问: “张魁,你是不是对小幺婆婆有大恩啊,所以小幺婆婆才一口一个魁哥喊你?” “没有没有,我对小幺婆哪里有什么大恩,对她有大恩的是我父亲才对。” 张魁忙摆摆手道。 这时,小幺婆接过张魁话匣,说: “自我学会【易容术】后的第二年起,我的脸就开始被人皮面具药水腐蚀,脸皮就像被虫啃蚁噬一样,红肿、瘙痒、坑洼,很快便面目全非不成人样; 于是我开始整日都带着面具伪装自己,之后陆陆续续谈过几段恋情,但每当我对他们露出本来面目后,无论之前多么恩爱多么海誓山盟,到头来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全都离我而去; 他们咒骂我是骗子,是披着天使外貌的丑陋魔鬼,可我要真是骗子是魔鬼的话,又怎么会对他们露出本来面目…… 每次,都在我即将要成为新娘、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以貌取人的残酷现实总会按时出现将我击垮,一次次伤心欲绝、委屈不甘之后,我知道,这辈子我永远也等不到凤冠霞帔,成为新娘的那一天了。” 闻言,洛冉心情无比沉重,在小幺婆身处的那个年代,女子受教育程度低,命运仍被三从四德束缚着,相夫教子成为贤妻良母,便是她们那一代女子的“至高追求”。 所以,可想而知。 当时情感受挫,被不同男人以同样理由咒骂的小幺婆,她内心到底承受了多大痛苦与委屈。 此时此刻,洛冉终于明白了【千面新娘】中“新娘”二字的真正含义。 这是小幺婆介怀一生的执念。 小幺婆继续说道: “就这样,年月一下蹉跎到了我35岁那年,我成了世俗眼中的大龄剩女,每天看着镜子里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我心如死灰,觉得人生灰暗看不到任何希望,于是产生了跳江轻生的念头; 可命运好像没有放弃我; 就在我站在江边礁石准备了结自己的时候,我遇到了魁哥在外云游的父亲,也就是龙虎山天师府上一任天师,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然而就是这句话将我从绝望中,拉了回来!” 洛冉面色一震,忙问道: “小幺婆婆,这句话是什么?” 小幺婆目露追忆,虔敬道: “天师原话是: 【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无所分别,诸天仙神尚有善恶美丑之相,你又何必拘泥于形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