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跃漫无目的般在山林里瞎逛着,由于这座山被设下阵法的缘故,往往几步路的距离就会陷入迷阵,一旦在山上迷路,得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正确的路线。 穿过一处羊肠小径,幽深的树林豁然开朗,紧接着封跃眼前就看到无数的墓碑。 “这是……”封跃被眼前景象惊住,在他面前的是数百座高耸的墓碑绵延不绝的景象。 这些墓碑会位于太一门的结界之中,多半就表示这些全都是宗门里逝去天师的墓。 封跃突然想到很小时候听到的一个传言,据说千年之前,太一门曾遇到一次巨大的灾厄,几乎传承断绝,若非门中数百天师以决绝之势替宗门抗下了灾难,太一门早就不复存在了,而在那场灾难中丧生的天师就被葬于太一门的圣地之中,封跃曾经询问师门长辈,结果他们都对此时讳莫如深,久而久之,封跃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现在看来,眼前的这些墓碑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为宗门得以传承下去而牺牲的天师们的。 封跃仿佛受到冥冥中的指引般,踏进了墓地。一种与山上的寒冷不一样的寒气,从脚下慢慢缠绕上来。 这里的确是墓地,却和普通的墓地不同。封跃从中感受到了许多与传闻中为宗门自愿牺牲这个字眼完全相反的气息。 怨恨、眷恋、愤怒、悲伤、叹息,负面情绪缠上他,让他全身汗毛直竖。为何这些早已死去千百年的天师,到如今还有这般强烈的意念?是什么让他们死去了千年的灵魂依旧得不到安息? 封跃在冥冥中的指引下,从墓地正中央穿过,朝角落前进,有些墓碑很老旧,也有些才刚设立没几年的全新墓碑。 过了一会儿,封跃在一处位于角落的坟前停下脚步。这座坟墓散发的气息,和其他坟墓明显不同,不单纯只是遗憾与怨恨,更有着强烈的后悔念头旋绕不去。封跃直觉猜到引领他来到这里的,应该就是这座坟墓的主人。 “是眷恋……吗?”封跃自己说出口,却又觉得不太对。这个说法和他所感受到的气息不太一样。错综复杂的遗念最深处,有一种更不一样的情绪,一种更阴郁、更无可救药的情绪。没错,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深沉的后悔。 他看到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叶离。封跃心头一震。这个名字他知道,掌教风清扬的第一位亲传弟子。封跃并未见过此人,他在三十年前便离开太一门入世修行了,当时封跃还未出生。传闻,大师兄叶离是谪仙转世,天生亲近天道,掌教风清扬不止一次说过叶离有天人之资。可是自叶离下山之后,宗门便在没有他的消息,在当时也闹出不小的动静,只是封跃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看到他的墓碑。 封跃慢慢将手伸向墓碑,他感觉到自己非得更强烈、更深入地接触墓主人的灵魂不可。 四周气息凝聚成柔软的墙,想将他的手推回来。这一瞬间,一幅陌生的光景在他脑海中闪现。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焦土,四处冒起黑烟,住家焦黑崩塌,随处都能看到无数尸体倒于地上。封跃胸口的悸动加快了。强烈的死亡气味,在他心中唤起了不安与恐惧。 他看见了一幅又一幅被烧毁得面目全非的房屋。隐约能听见婴儿的哭声从某处传来,封跃看到有一对母子俩待在严重烧毁而即将崩塌的断垣残壁之下,他一眼就看得出母亲已经死亡,母亲怀里抱着的婴儿则在哭泣。眼看婴儿就要被大火吞噬,一名年轻的修士立刻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救出了婴儿。 然而到了下一瞬间,这名修士也被倒塌的火柱压住,再也不能动弹。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婴儿失去了母亲、故乡与所有亲人,至少……至少请老天爷赐给他无病无灾的一生。 这名修士只挪动手臂,高高举起婴儿如此大喊,他的这个愿望许的极为坚定,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命、成功拯救一条幼小生命的喜悦,然而周遭却有着无数悲惨的死亡。喜悦、悲伤与愤怒等种种强烈情绪翻腾交错,直冲上天。这道强烈的情绪洪流,差点连封跃的心都吞了进去。 封跃赶紧断绝气息连结,整个人往后退开。世界当场改观,变回原来的墓地。 “这我懂,这状况我懂,可是……”封跃喃喃自语,奋不顾身地从火海中救出失去母亲的婴儿,一心一意为婴儿的未来祈祷。叶离这样的举动,不是很了不起吗?有哪里会令他后悔?是后悔没能母子俩都救到?可是这样会留下这么深沉的后悔吗?封跃不明白。 刚才他看见的情景,与强烈的后悔情绪并不一致。 在灾难之中,拯救了一名婴儿,这样的过程即使会留下遗憾,却不至于有如此后悔的执念,就当封跃决定离开时,后悔的真相有如电光石火一般在他脑中闪现。在觉得不可能是这个答案的同时,却又觉得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完全无法否定,令他感到恐惧。 封跃在脑海中一再摸索这些记忆的涵义,再度站到墓碑前,最后他确定自己的灵光闪现是正确的。 接着,封跃朝立在墓地角落的墓碑,静静地说道:“你是在后悔不该救这个婴儿吧?” 赵有司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夜深人静,牢狱中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顶多只听得见不时来巡逻的狱卒所发出的脚步声,赵有司静静地坐在牢里,看似任由时间平自流逝,又像是一动也不动地等待下一次死刑来临。一阵仿佛时间静止的寂静,但这样的寂静并未永久持续下去。赵有司紧闭成一字形的嘴唇,忽然间微微一歪。 “无趣。”小小的自言自语声中,蕴含了血腥的声调。 “得逼他们认真点才行。”赵有司睁开眼睛。即使他从坐着的姿势站起,走到门前,仍然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他脱掉所有衣物,绑在小窗边缘的铁条上,他慢慢地将指尖伸入铁条之间。接着继续伸到手掌、手腕,直到再也过不去。铁条与铁条之间的缝隙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顶多只能伸到手腕。但赵有司毫不在意,继续将手臂前伸,发出皮开肉绽、骨头折断的声响。要让身体穿过这般狭小的缝隙,必须付出代价。也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承受了多剧烈的痛楚,只见地上有着无数血肉掉落,但当碎裂的身体挤过铁条,转眼间又重生完毕。赵有司的嘴角更加扭曲,转变成笑容的形状。 对他来说,连痛楚都成了享受,不死之身将他的感性扭曲得无以复加。等肩膀穿过铁条,赵有司喘了一口气。肩膀与躯干连接处被两条铁条夹住、挤扁。他只休息了片刻,这令人惊心的情景持续上演着。 余霜并没有睡着,他正思索着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当绳索断裂,赵有司的身体掉了下去,赵有司因为被戏弄了冲向自己。余霜面色凝重地回忆这些情形。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跌倒?”余霜思索着,直到一阵骚乱打破了夜的平静。 当余霜来到关押赵有司大牢门口,就注意到整栋建筑物都处于骚动之中。围墙四周有着许多士卒戒备,甚至还有景秀府的天师赶来。 刘志伟脸上露出僵硬的表情,领着余霜进入牢房。一来到有着成排牢房的长廊,就有强烈的异臭扑鼻而来,令人不难联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是血腥味?”余霜说道。 “出事了。”刘志伟语气似乎并没有异常,但脚步中却显露出些许焦急。 他跟余霜前往收押囚犯的牢房,死刑犯赵有司就收押在其中一间。然而刘志伟却从赵有司的牢房前走过,余霜注意到里面没有人,他们继续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 刘志伟在这间有着许士卒看守的牢房前停下,用下巴示意要余霜看看里面。余霜往内一看,一个人被一条从牢房顶部垂下的绳子勒住脖子,吊在半空中。 “死刑是几时改成在牢房里执行啦?”连余霜开玩笑的声调都变得比平常僵硬。 “他是狱卒,名叫李二,你昨天见过他。” 余霜皱起眉头,穿过士卒间走进牢房,仔细观察尸体。 “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才选择自杀吗?”余霜自我吐槽。 “是他杀,他被人从后方勒住脖子,之后才被吊上去。”刘志伟回答道。 余霜走出牢房,往走廊更深处的方向看去,有数间牢门没关的牢房,几个仵作打扮的人频频进出。 “死者不只他一个。”刘志伟注意到余霜的视线,领着余霜来到其他牢房前。 这间牢房内也有尸体,一把小刀插在胸口。“这次这个狱卒是被刺死的。”刘志伟神色凝重说道。 再去到下一间牢房,看到第三名牺牲者。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刘志伟充说明,说死者被人强灌了某种剧毒物质。 “跟赵有司的死刑方式顺序一样?”余霜眉头一挑问道。 “没错。” 刘志伟的回答让余霜眼睛里蒙上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