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阿烛做出封跃在会场上看过好几次的降灵步骤,接着她就像被雷劈中似地突然全身僵硬,瞪大眼睛。 “爹?”声音明显发生了改变。 “婷儿?”高伯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爹,是我,是女儿。”阿烛泪眼婆娑,“爹,女儿好想你。” 高伯艰难地弯下腰,伸出手想要搂过自己的女儿,赵庭却站在了他们之间阻止了老人的行为。 高伯似乎醒悟了过来,重重地叹息一声。 接下来他与女儿的魂魄说了不少往事,对方也总能详细地将这些事件说出来,这让高伯心中的怀疑也消除殆尽。 “婷儿,当初爹送你的那枚玉佩你还记得在哪儿吗?自从你去……走了之后,爹找遍家里也没有见到。”虽然高伯已经确认眼前的是女儿的魂魄无疑,可依然说出了余霜让他问的问题。在老人心中也是想要找到玉佩的,这样以后也可以留个念想。 封跃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本以为赵庭他们没有办法找到玉佩,不了阿烛却回答的十分果断:“就在城外瀚海寺里面呀,爹你以前不是总是带我去那里面赏花吗,有一年爹的身体不好,我就跑去寺庙里拜佛,求佛祖保佑爹的身体赶快好起来,结果爹的身体真的恢复了。”女孩的声音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接着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把爹送给我的玉佩拿去还愿了,这件事我记得和爹说过呀,爹难得忘了吗?” 高伯心中惭愧无比,当初自己害了场大病,好了之后就忙于生意,对女儿的关注少了许多,如今却阴阳两隔,想到这里高伯不禁老眼泪光。 一行人来到了瀚海寺前,高伯神情紧张伫立不动。 “自从婷儿去世之后,我便在没有来过这里了。”高伯感叹到。 “请问诸位施主是?”寺庙的大堂中一名僧人注意到封跃等人,走了出来。 阿烛走上前行了一礼,开口问道:“请问寂然大师在吗?” 和尚对她诧异地望了一眼,回答道:“师傅他五年前过世了。” “寂然大师过世了……”阿烛也愣了一下。 “请问各位找我师傅有什么事吗?” “是,我曾有东西用作还愿,当时是寂然大师帮我保管的。” 和尚露出奇妙的表情,这名少女怎么看都只有七、八岁,实在不太可能在寂然师傅生前就请求过他保管物品。 “请问您请师傅保管的是什么东西?” “是我送给我女儿的玉佩。”高伯站出来说道。“唔……”和尚思索了一会儿。“我并不知情,不过如果是师傅亲自收下的东西那就一定在静室中,请诸位施主稍等,我这就去找一下。” 事情迅速进展,高伯以紧张与喜悦的表情,怜爱地看着阿烛。 赵庭内心也微微轻松不少,因为他几乎毫不指望阿烛能从老人身上读出玉佩所在,没想到从老人早已遗忘的记忆深处找到了线索。 照这样看来,也许不必用到先前备妥的假的玉佩了。 很快,先前那位僧人拿着一个被丝绸包裹的小物件走了出来,“玉佩已经找到,不过在此之前还请施主说出玉佩上的一些细节,也好确保是该物价主人无误。”僧人温声说道。 “是一枚祖母绿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条呈环状的小蛇。”高伯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 找到玉佩的过程实在太容易,让高伯不禁有些喜悦。而令封跃感到疑惑的是,连赵庭似乎也在吃惊。 “那就打开看看好啦。”封跃从僧人手里抢过物件,直接就掀开了外面包裹的丝绸然后就看到里面放着一枚古朴的玉佩。 “啊!”高伯见状立刻惊呼:“就是这枚玉佩……”玉佩表面光泽有些黯淡,可雕刻着的环状细蛇却依旧精美异常。 老人珍而重之地拿起玉佩,少女看到他这样,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封跃仍以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眯起眼睛的少女。但眼前的玉佩却不容他否定。 “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赵庭转过身对封跃微笑道。 大叔的盘算落空了?余霜肯定是认定对方找不到,才会叫他们来找,但实际上他们花不到半天就找到了。 若从这个事实来看,反而会证明阿烛的降灵术是真的。难道说这是一种连已经轮回的灵魂都能呼唤过来的全新降灵术?封跃犹豫了。既然扯上妖物,多得是无法解释的现象,但这次的事情就是让他觉得不对劲。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朝少女望去,眼中所见到的明明是清晰的影像,知觉却像是隔了一层纱布,显得模模糊糊。 这时,封跃感觉到藏怀中的闻风雀有动静,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到外面。 “找到玉佩了吗?”余霜第一句话就单刀直入。“找到啦,大叔你的盘算落空咯。”封跃嘲笑道。 余霜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 “你笑什么?死不认输?” “有一件事我要问清楚,找到的玉佩真的是老头送她女儿的那个吗?” 封跃尽管怀疑这样确认到底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打算把刚刚的答案转告余霜。 然而闻风雀却好久没有动静,大叔该不会是跑了吧?烂透了。 当封跃再次回到大堂内,就看见阿烛慌张地四处张望,不知道在找什么,不,应该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阿烛,你怎么了?”赵庭察觉到她的异常。女孩突然飞也似地跑开,赵庭立刻追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封跃向高伯询问。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把玉佩给婷儿戴上,结果她就突然变得很慌张……”老人眼中也满是疑惑。 阿烛在瀚海寺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因为有道身影挡在了门前。她以害怕的眼神,看着挡在门前的人。 “嗨。”嘴角上扬的余霜就靠在门边。 “怎么啦?圣女大人怎么突然想逃跑了?”余霜嬉笑者说道。 封跃也赶了出来,他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疑问。大叔为什么现身?阿烛为什么害怕大叔?“喔,这不是玉佩吗?好厉害啊。没想到你真的找得到耶。”余霜的口气与动作夸张得很刻意,从头到尾都散发着虚假的态度。 “也许你们所谓史无前例的降灵术是真的啊。那,这真的是老头送给他女儿的东西?” “是啊,当然是了。”阿烛正想回答,但高伯早一步抢先回答。阿烛面对这个先前才被封跃问过的问题,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她的表情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再地摇头,再也看不到半点之前自信的样子。 “是吗?那太好啦。老头儿,嗯?哎呀哎呀哎呀?”余霜仍然用很虚假的表情,盯着高伯拿在手中的玉佩猛打量。 “老头儿,你就送一个假货给你女儿?”余霜故作惊讶。 “你在说什么疯话,当初我可是花了三十两银子在城里最高档的玉石铺子买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高伯高声反驳,并对余霜投以愤怒的眼神。 “是吗?”余霜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抢过他手中的玉佩,举到头顶抬头在阳光底下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抛还给了高伯。 高伯立刻手忙脚乱地接住玉佩,不等他发声斥责余霜,余霜已经呵了一声道:“真的玉石用手指轻轻弹一下,就能够听到很清脆的声音,如果是假的玉佩,只会有一种沉闷的声音。真的玉佩拿在手里重量也要比假的重不少。而且你可以把它放到太阳底下仔细看一下,无论何种玉石它里面的颜色都不会是完全纯净,不可能整块玉佩颜色完全一致,总要或浅或深,如果颜色完全一样,那很有可能是假的。” 高伯原本愤怒的颜色逐渐转变为惊疑,他本就是十分精明的人,先前因为见到女儿的魂魄而情绪激动忽略了不少细节,现在被余霜这么一说,立刻拿起玉佩仔细观察起来,很快他也察觉了玉佩有问题。 “这、这是怎么回事?”高伯愣住了。 “很简单,也就是说这不是老头儿你要找的玉佩。” 余霜看了阿烛一眼,但女孩只以害怕的表情退后两三步。 “也许当初我买到的玉佩就是假货。”高伯改口袒护她。 “这恐怕不可能吧,老头你自己也说是从城里最大的玉石铺购买的,这样的店铺如果敢卖假货是不可能延续到今天的。” “那、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也只能有一种结论了吧?就是说这里找到的玉佩是假的。做这种事会有谁得到好处?哎呀,这么说来,这里就有一个啊。”余霜的目光望向赵庭。 “假装在找,然后再告诉你说找到了这个玉佩。这样一来,你就会更相信彼岸会,把你存下来的钱大笔大笔地捐给他们。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说完余霜独自放声大笑。 这是什么情形?赵庭用手指摸了摸,确定他准备的假玉佩还在口袋里。 阿烛不是从老人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里,奇迹似地找出了玉佩的所在吗?那么为什么会变成假的? “喂,臭小子,这真的是假的吗?”老人不死心的问道。 “是啊,说来遗憾。可是确确实实不是真的。”余霜则一点都不显得遗憾,回答得自信满满。 忽然,赵庭眉头一皱,他突然想到这个老人与余霜认识,那么余霜就有可能事先知道玉佩的所在。既然知道,也就有可能事先掉包成假货。 阿烛跑过来拉了拉赵庭的袖子,连连点头。有着读心能力的女孩以无言的方式,表示赵庭的推测正确。 “我说老头儿,这下你总该懂了吧?你就别再想用讨债来捐钱这种傻念头啦。” 赵庭微微侧过头,掩饰嘴唇露出的笑意。余霜犯了错,他露出了破绽。 “果然,这一切都是假的吗?”老人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但赵庭冷静地开了口:“老人家,你不可以被他骗了,他才是个骗子。” “喂喂喂,你想把自己做的事情推给别人吗?还是说你想坚称这玉佩是真的?”余霜叫道。“这个玉佩应该就是假的吧,这是事实。”赵庭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余霜紧逼道。 “雕虫小技,真的玉佩就在这里。”赵庭走向余霜,突然伸手到余霜长衫内侧的口袋里。 当赵庭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手上握着玉佩。“你之前从老人家的手里抢走玉佩的一瞬间,就用假的玉佩掉包了,为的就是声称圣女找到的玉佩是假货。”赵庭一边说着,一边装得一副从余霜口袋里拿出来似地,亮出他自己准备的玉佩。 “现在你们可以好好检验它,看看是不是真的。”赵庭准备的玉佩自然是真正的玉石,当然经得起高伯的检验。 高伯确认再三后才转身愤慨地逼问余霜:“原来如此。你是不想还钱,才搞这种无聊的把戏吧!” 余霜确实有着足以令人起疑的动机。 “不是老头儿,我……” “啰嗦,给我闭嘴!我不想听。我实在受够你了。够了,借你的钱我不要了,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高伯对赵庭与阿烛为先前的失礼致歉,还道了谢,然后再也不看余霜一眼,就这么离开了。 “你的名号我也听过,看样子你果然是骗子之流的人物。我本来还以为你这个对手会更难缠点,真没想到就只有这点本事,太令我失望了。”赵庭露出风凉的眼神与讽刺的微笑,帮余霜把因为自己先前伸手到衣服里而弄乱的皱衣襟整理好。 “……骗子是你,这小丫头是觉吧?”余霜似乎并不感到沮丧,反而笑着问道。 “这个还重要吗?”赵庭带着女孩,转过身朝外走去。 “你的东西忘了拿。”余霜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把被扔在地上的那枚假的玉佩朝赵庭抛去。余霜朝赵庭扔出的玉佩偏了,打中了阿烛的后脑勺。 小女孩自己也很惊讶,她以快哭出来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脑后,害怕的看了余霜一眼,然后快步朝外走去。 余霜目送他们两人的背影走远,直到看不见为止。 “大叔,你刚刚那样再怎么说也太……” 余霜对封跃责难的声音毫无反应。他像是在思索,令人觉得不方便跟他说话。 “我说大叔,你为什么一声不吭,你说她是觉,是真的吗?”余霜果然依旧不理他,只顾着埋头思索。 “大叔你应该早就来了吧,为什么一开始不进来,要用闻风雀和我说话?” 余霜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解释道:“只要靠近那个小丫头就会被她读出心思,保持距离才能避免,不过……这说不通啊。” “什么东西说不通?”封跃追问道。 “我一直待在很远的地方,可是当老头子给她戴上玉佩石,她立刻就变得不对劲了。她为什么会注意到玉佩是假的?如果按照她读取老头的记忆来判断,寺庙中的玉佩无疑是真的才是啊。” “所以,果然是大叔你把原本放在寺里的玉佩掉包了是吗?”封跃瞪大眼睛。 “不然呢。”余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我通过把老人催眠,从他被遗忘的记忆中找到了关于玉佩的消息,所以才围绕这个设计了这么一处好戏,寺庙里的玉佩早在几天前就被我掉包成假货了。” 余霜突然止住了话,很快,他的表情从狐疑一转变成轻薄而坏心眼的笑容,“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呵呵,这就是赵庭玩的所谓降灵的把戏吗?” 今天会场也是座无虚席。会场上约有五百名左右的信徒,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串有彼岸会特有的念珠,双手合十静待这一刻的到来。高伯的身影也在其中。 看到会场上的盛况,赵庭并不显得满足,只投以冷淡的眼神。 “就像平常那样,阿烛。”女孩微微点头。 今天有几个大户门阀的家眷前来,只要这次降灵会成功,就可以吸引更多人。 “那么就请第一位上场。”走上台的,是一名神色紧张的青年。 “请问怎么称呼?”阿烛问道。 “我叫齐何。请、请让我见家母。请让我再见一次去年过世的家母。”齐何说得有点破嗓,激动地探出上半身。他用力握住念珠握得手发白,令人看了于心不忍。 “我明白了。你马上就能见到令堂。”会场上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降灵术就要开始,死者会来到人间。期待、不安,以及掩饰不住的恐惧,全都交杂在一起。 这样就好,就只是和平常一样表演,和平常一样结束。阿烛心中想到。 当齐何在眼前坐下,阿烛就开始左右摇动。这种降灵仪式很刻意,然而一旦众人习惯,就会变成简明易懂而且带动效果绝佳的表演。 “呜呜,啊啊……”阿烛发出呻吟声,会场上的人都知道,这是降灵术成功后的第一个征兆。“这里……是哪里?”过了一会儿,少女的口中发出老妇人口吻的话语。齐何半信半疑地窥视阿烛的脸。 “娘?” “啊啊、啊啊……腾儿,你是腾儿?”但探出上半身的齐何听了后皱起眉头。 “腾儿?你在说什么?我是齐何。” 赵庭咂嘴了一声,这是阿烛的失误。她弄错了该从大量的讯息中读出哪些部分。 “……对,你说得对。自从娘病逝之后,你一定很难过吧。” 齐何突然站起,发出愤怒的吼声:“我母亲的死因是因为滑倒……才不是什么生病!而且你说话的口气和她完全不一样,我本来还以为这里的降灵术是真的才来看看,没想到根本是下三滥的骗子。” 齐何气得肩膀颤动,就这么离开了。 会场上的气氛一片尴尬。 “嗯?这是怎么回事?”赵庭这么问道,阿烛却只是摇摇头,表示她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像在说谎。既然阿烛并未说谎,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多半是不相信降灵术而跑来搅局的人,也许是被说中觉得不甘心,只好就这么跑掉了吧?降灵仪式的第一个却是这种人,运气还真是够差了。 但赵庭认为还可以挽回颓势,选了下一个信徒。这次他挑上的是一位看起来温婉的年轻女子。他之所以挑上这名女子,是因为他认为对方应该不会做出说谎跑掉这种事。 阿烛用与先前相同的方式再执行了一次降灵术。 “丹儿、丹儿?我是父亲啊。”阿烛说出降灵后的第一句话,这名她称之为丹儿的女子就掩饰不住困惑的表情。 “……家父没死,我想见的是舍弟。”女子起身对两人行了个礼,就这么离开了会场,她的背影显然失望透顶。 “这是什么情形?一次也就算了,竟然弄错两次,到底怎么回事?”赵庭忍不住低声喝道。“我就和平常一样,我就像平常那样在弄啊。”阿烛露出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表情。 “知道了,你冷静下来好好做。只要照平常那样就好,你也不想回去过以前那种生活吧?”阿烛紧咬嘴唇,微微点头。看到她这样,赵庭虽然觉得不安,但现在也不能罢手,于是面带笑容地环视整个会场。 “看样子今天圣女状态不好,也许是因为多日以来连续不断的进行降灵吧,可是已经不要紧了。”说着赵庭点了今天的第三名信徒上台……空旷的会场中,只见赵庭用手按着额头百思不解,阿烛一脸害怕地站在他身边。 “……为什么?”他是在问,为什么对所有人的降灵术都失败了。之后他们又挑了四个人进行降灵术,但阿烛对每个人都说错了。今日出现的重大失误无法掩盖,相信这件事马上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完全无法阻止。 “所有的人都走了啊。”他环顾会场,台上散落着不少念珠,是被信徒扔下的。 忽然间赵庭注意到会场最后头还坐着一个人。“今天已经散场了,您请回吧。” 坐着的人物站了起来,但并未离开,反而朝台前走来。 当赵庭看到这人从昏暗的观众席来到明亮的台上时,挤出了沙哑的声音说道:“……余霜。”一个露出轻浮笑容的男子就站在那儿。 (依旧二章合一,看到找书道友的捧场,受宠若惊,莫大鼓励,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