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姑娘,她虽有才,却是一个抑郁症病人;她的长相并非倾国之色,不过是让人看着舒服罢了;她不通人情,不晓世事,有些贪生惜命,却又因为别人而不顾性命;她从不知情为何物,好容易遇到一段风月浅缘,却成了她一生的情殇。 她眷恋人间百态,却终究逃不过世事无常。 这么看来,楚有仪,你这二十三年来活的还真出息,太出息了! 我醒来时,整一个人昏昏沉沉的。都这样了还没有死成,楚有仪,你命真大!我费力想要坐起身来,却牵动了伤口。剧痛传来,我不禁惊呼出声。只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人推门而入。“天横?怎么是你?”见此人是天横,而且是个行为举止一切如常的天横,我十分震惊,连混沌的思绪都清晰了不少。“真没看出来,楚小姐竟是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他调侃着说着,同时放下了一个托盘,里面盛有基本的消毒工具和一支装有不明液体的注射器。 “你想做什么?”见他如此,我厉声质问。“楚小姐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天横反问我。“放心,这些不过是消炎药物罢了,楚小姐不必紧张。”他说着便拎起了我的右臂,快速找到注射用的静脉,一针下去,将药物推入静脉。整一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磕绊。看来又是个练过的,我心中默默想着。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抽回手臂,问眼前的这个人。“你这是……受伤了,而这里,是我的一个私人宅子。”估计是找不出更合理的词来形容我这种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天横只用“受伤”二字代替。“不过楚小姐大可放心,这件事情溱港也是知晓的。我请楚小姐来这里,不过是想让楚小姐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事成之后,必定让楚小姐离开。” “什么忙?”我捂住伤口,忍痛问道。 “把他复活,复活这个人!”说到这里,天横有些激动,亦有些兴奋,连话音都在颤抖。他疾步走到我身旁的一个长方形物体旁,一把掀开上面覆盖的黑色布幔。盖在其下的,竟是一个带有水晶罩子的一人大小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柜。我仔细一看,这其中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人……不对,是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的主人,正是几日前死去的云落。看样子他仿佛是被人重新打理过一番,全身上下整理得一丝不苟,亦不见分毫血迹。想来这位替云落收尸的人必定是十分用心,对云落也十分珍视。思及此,我不禁感到好笑,懒懒对天横说:“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啊?夜先生也太高估我了,楚某虽然厉害,但也没有厉害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诶。”不然你以为乔洵是怎么死的,我心里冷哼。 “我不管,我不管!他怎么能死呢?他不能死,不能死……”听到我说的话,他又开始有神志混乱崩溃的迹象。我暗道不好,心想还是先稳住他为妙,于是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同他讲:“不过呢,要说这法子也不是没有。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国外富豪在年老病重濒临死亡的时候,有一种续命方法。”我盯着天横,放慢语速说道:“那就是,记忆移植。取健康年轻人的躯体,强行破坏掉这些躯体原有的记忆,再植入他们自己的记忆。通俗来讲,这也可算作借尸还魂了吧,这样他们就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回到世上。” “记忆移植?”天横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为了让我的说法显得更加真实可信,我不顾疼痛,强撑着由半躺着的动作转为完全坐起。“不错,就是记忆移植。只是此法过于骇人听闻且有违人道法律,故并不普及,只有那些铤而走险之人愿花重金一试。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未真正实践过,所以也没有什么成功的把握。” 天横看着冰柜里的人,眉眼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可尽力一试。” “诶,先等等。夜先生你瞧瞧,我现在这副样子,又怎能去尽力一试啊?”说话间,我感到自己都快要虚脱了。强撑着精神,我指了指受伤处:“这里面的子弹恐怕还没有取出来吧?这么一直留着不做处理,怕是还没移植好云落的记忆,我就先死了呀。”我挑起唇角,故作轻松地对天横说:“当然,决定权全在夜先生。” “之前楚小姐一直高烧不退,故无法进行手术。现在楚小姐既然烧退醒来了,自然是要手术将楚小姐体内的子弹取出。这个条件,不算过分。” “欸,我也这么觉着。”我缓缓躺回原来的位置,继续说道:“不过别急,还有个问题呢!记忆移植,首先得有记忆才行啊。不是我说,这云落的记忆,夜先生有吗?” “在这里。”当我看到了冰柜旁边台子上那个熟悉的箱子时,我油然而生了一股子想要骂人的冲动。陆栎啊陆栎,你说你看不住我也就算了,怎么能连个仪器设备都看不住呢?现在连云落的记忆都备齐了,你那边是没什么事儿,我这边可是骑虎难下了!心中一片怒火翻腾,我觉着自己就算大难不死,也会被陆栎给活活气死。 “好。”我咬牙切齿说道。 “楚小姐若是感到伤口疼痛,便好好躺下休息,不必咬牙硬抗。”陆栎一脸关怀。去你的咬牙硬抗!我窝火默默躺下。 天横这人虽招人恨,动作倒还挺快。下午便找来了给我动手术的医生。也是,毕竟夜家暗地里好歹也是搞跨国器官血清交易的,怎会没有自家养着的医生。“这个人,只能完好无损地活着下手术台。若她死了,你们也不必再活着了。”听到天横对医生们威胁式的叮嘱,有些哭笑不得:楚有仪,有人在你做手术前这么“关心”你,你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不高兴呢。 不得不说,这群医生的心理素质还真是强大,被天横以性命相胁还能这么从容不迫地完成手术。当我从麻醉中醒来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现在,楚小姐可以详细谈谈你说过的那个方法了吧?具体要怎么做,云落……才能回来。” “你!行啊,谈谈,谈谈。”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尽量科学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首先,……”总之在一篇长篇大论后,天横似乎是信了我的说辞,开始找人着手准备了起来。见他离开,我长吁一口气,倒在床上。看来这个天横还真是真心想救回云落,我默默想着。这么一堆胡言乱语,他竟都不去找人一辨真伪就二话不说开始动手实践。 看来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去全力以赴。哪怕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妄,他也不愿醒来。我转头看向身边水晶柜里那个静静躺着的人,不知为何,他虽生前历经那般爱恨交织、情绪汹涌,死后却是如此安详,唇畔似仍带着那抹痞气的笑,仿佛这世间对他所有的伤害都没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仿佛他依旧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鲜衣怒马,意气张扬。“云落。”我轻声对他说,“在你的心里,到底何为仇,何为恩?何为恨,何为爱?你真的,愿意醒来再见到那个人吗?” 我得不到答案。试问世间何事最伤情?怕是莫过于,待千帆过尽时,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一面水晶罩子,一道屏障,便隔开了阴阳两界。任外面的人如何爱,如何恨,如何庆幸,又如何后悔,里面的人都不会再有任何感受。这也正是死亡最强大的力量,它不在于能让人死去,而在于让留下来的人,不能再好好地活下去。我虽嘲讽天横的举止,但细细想来,无论是天横还是我,于此一途,不都是一样的吗?无非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嘲讽他。 夜色落下,天地四合。我虽与云落的遗体共处一室,却丝毫没有感到恐惧慌张,反而生发出一种莫名的安心。想来也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又何尝是鬼怪魂魄?世间最值得畏惧警惕的,是人心啊。鬼魂可怖,又怎比得上人心险恶?活人杜撰出鬼怪妖魔,不过是立起了一个可供万人厌弃的靶子,借此掩饰自己的恶行。细想古往今来,真正死于所谓妖魔鬼怪之手的到底有几人?而死于活人之手的,又有多少人?世人与其惧怕鬼魂,倒不如去惧怕那些活生生的人。 正值思绪纷飞之际,我的视线落在了云落身旁的那个箱子上。不知为何,天横那般小心地想要去移植云落的记忆,却把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就这样放在这里,无人看管。我努力移下病床,慢慢挪向它。但当我刚将右手放到箱子上时,箱子便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这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竟连一个箱子也学会碰瓷了?”我先是被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右手,旋即明白了其中原因。原来并非箱子碰瓷,而是因为我右手手腕中的芯片是打开它的关窍。既然打都打开了,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取出了其中录有云落记忆的存储器。 关好复原箱子后,我将这枚存储器随身藏好。这样一来,就算天横拿走整套设备,也没法取走云落的记忆了。我觉着自己一定是快疯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从天横逃出看守室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发生得如此莫名其妙:为何天横好端端地会从看守室中逃出?为何我的抑郁症会如此恰巧且突然地爆发?为何我会在天横的私宅而不是溱港醒来?是谁在天横被捕后从现场找回了云落的尸体?天横又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获得了这只箱子?溱港人员腕中芯片的功能作用是绝密,给他箱子的人到底有没有告诉他打开箱子的方法?……许许多多的问题在我心头萦绕,我回到床上,脑中乱糟糟一片,毫无头绪。 但有一个念头倒是越来越清晰:这一切的发生,一定不是天横仅凭一人之力所能做到的。溱港,十之八九是出了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