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背对天横,长身而立。天横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的脚下却是半分未动。天横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如此近的距离,三番五次地瞄准都还是瞄不准。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光明啊。”正当天横步步逼近时,云落轻叹。他扭头看向天横,露出了一个极灿烂亦极惨烈的笑容。 “把你拿走的东西还给我,我就立刻放你走。”本是一句命令之语,经由天横说出,竟像是在苦苦哀求。 听了天横的话,云落突然俯身在天横耳畔飞快地说了什么。耳鬓厮磨,这本就是个极亲昵的动作,经由云落做出,越发亲密暧昧。俯身时,云落的唇似不经意般,轻轻擦过天横的耳廓,酥痒难耐。只一下,天横的整只耳朵便烧了起来。 夜空很暗,夜色很浓,星辰已是不见,只有漫无边际的漆黑,仿佛只消一眼,便能够吞噬任何明亮的双眸。 而云落的星光,也终是要陨落了。 待云落说完,天横彻底是僵住了。与此同时,云落却是退后一步,朗声道:“何必让你去造这些杀孽呢?” “我愿为你驱赶一切黑暗阻碍;惟愿看到你永远不染纤尘,永远是那个如神明一般的,天横哥哥。” 话音落,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横,而后翻出天台边缘,坠楼。 天横见此,丢掉手中的枪,疯了一般向前猛冲一步,探出身子伸手想要去抓云落。只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太迟了。 那句执子之手,终成一场虚妄。 他到底,没能握住那只手。 天台上风很大,他的耳畔风声猎猎,像是在重复着云落刚才耳畔说的话:“你若是投放病毒,就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这里了,C国是不会放过你的。” “可若我带着这病毒,被你逼下这座高楼,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是C国的英雄。是你除了恶人,是你救了C国,他们会敬你爱你护你。而你,就能真正留下。” “留在,你想要的光明里。” …… “所以,这里就是云落坠楼的地方?”我问天横。 “或者说,这里就是你与云落第二次分别的地方。” 天横不语。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追忆。良久,开口:“回到夜家后,我曾夜夜来此处看清河市的夜景。” “于旁人眼中,站在这里能看到整个清河市的灯火璀璨;但楚小姐,你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不过是漫漫长夜,无边的黑暗。”天横阖上了眼睛。我注意到他的眼角似有泪水缓缓流下,映着日光,光影浮动如十色琉璃,照尽喜乐悲欢。 “云落,说来可笑,我寻了半生的光,原来不过是你一笑。” 是你的一笑,点亮了我的夜。 夜氏总部的大楼傍清河而建,而云落坠楼的天台,正是楼体向外延伸出的楼顶观景平台,悬于河面上。当溱港的人闻讯赶到时,只从河边发现一试管病毒原液,滚滚河水,云落不知所踪。 几经打捞,依旧不见云落尸首。鉴于总部大楼的高度及清河的汹涌程度,从上面坠落的人哪怕是掉入河中也是十之八九是活不了的。故负责此事的人便认定首恶已除,危机已解。 可云落,偏偏就占了那一二分的幸存概率。 我不知道天横与夜楷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总之待追查“英雄”为何人的时候,天横,或者说整个夜氏都没有人出面认下,当夜楼内的录像也被人一并销毁。因此,这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最后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不知这个故事,楚小姐可还满意?” 突然被点名,我有些无措。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背后突然传来几声枪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人身体倒地的沉闷声音。 我惊愕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我此刻最想要看到的人。现在回忆起来,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光晕,竟令我有一瞬的恍惚失神。 陆栎,你终于来了。 陆栎的动作快,可天横的动作也不比陆栎慢多少。就在陆栎解决那几个手下的时候,天横将我一把拖了过去,眨眼间我的颈动脉便抵上了一把军刀。 MADDOGA.T.A.K还真是把嗜血的凶器。 “放了她。”陆栎见状厉声喝道。 “你喜欢她。”天横看向陆栎,做了一个简短的陈述。此话一出,我甚是错愕。 我有些慌张:“你,你瞎说什么呢?我跟他只是同事罢了,他……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天横并不理会我,只对陆栎说:“只要你在乎她,你就不会开枪。所以,现在大部分的胜算,其实都握在我的手上,陆先生。” “你在胡说!” “你说的对。” 我和陆栎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听到陆栎说出的四个字,我犹如被一道天雷劈的外焦里嫩。 我这算是,被人表白了? 陆栎,你今儿个是抽的什么风? 听到陆栎的回答,天横轻蔑一笑:“那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哦,就凭我不是你。而她,也不是云落。”陆栎淡淡说,语气中带着些许欠揍。 “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说,你护不住的,不代表我护不住。”陆栎突然认真。“愿意一试。” 说话间,陆栎拿出了一个金属小物什:“夜先生不妨看看这样东西。云落世间仅存的所有记忆都在这里面了。只是不知,夜先生想要不想要?” “我想要如何?不想要又如何?” “想要,就用夜先生手中之人来换;不想要,陆某就只好勉为其难地把它丢到这广阔澎湃的清河里去了。” 刀尖抵着颈动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难能可贵的是,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分出点心思去考虑,陆栎萧涣这种向河里海里乱丢东西的做法,是否有些没有公德心啊? 颈侧的刀锋贴的更近了一些,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想是刀刃下的皮肤被划破了罢。血液顺着刀刃滴答落下,跌入尘土,好似朵朵红莲绽放,很是惹眼。 许是这点点血迹有点刺目,我能够看到陆栎的瞳孔急剧收缩,手上的力道亦是收紧了几分。我心想,那个记忆存储器,是不能握那么紧的啊!我的前车之鉴还血淋淋地摆在那儿呢! 脑中乱乱的,净是些有的没的。可能是进来频繁的旧伤未愈新伤又至,来回折腾,身体虚弱,此刻我有些晕晕乎乎的。我定了定神,只听到有直升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陆先生何必一定要与我过不去?今天过后,我与阿落便会一起离开C国,再也不回来了。为楚小姐的安危着想,还请陆先生把阿落的东西还给我。” 这就比较难办了。我猜陆栎的心中,此刻也应是十分矛盾。救我,便是要错过抓捕天横最好的时机,任其逍遥海外;弃我,固然是能抓住天横,但若我的颈动脉被天横割断,几分钟内就可以死的透透的,回天乏术。 深吸一口气,看来这个决定,还得我来帮陆栎做。“陆栎。”刀抵在脖子上,我艰难开口,不是陆先生,而是陆栎。 “听到你的回答,我很开心;能被人护着,我也很开心。这些天虽说是和你一起做事,却还是拖了你的后腿。”感受到脖子上的威胁又深了一分,我莞尔一笑:“不过这次不会了。” “楚有仪,你要干什么?”我听到陆栎急切的质问。 “谢谢。还有,再见。” 我抓住天横握刀的那只手,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推。刀刃擦着我的颈侧而过,我与天横一前一后从天台坠落。耳畔风声呼啸,仿佛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呼喊。 只是我已听不清。 我从楼顶极速坠落,清河的水面在我眼前逐渐放大。落水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最后浮现出的人,不是乔洵,而是陆栎。 不知从何时起,陆栎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生命。溱港初见,古柏溯源,清河云横……一次次的相处,一次次的交谈,一次次的以心换心,陆栎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的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一见陆栎,一见如故。怎么说呢?遇到他后,方觉桃李春风未曾虚度,江湖夜雨不再凄凉。这种情愫,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特意讨好,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单向仰慕,而是两个人的并肩同行,相互扶持。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陆栎,我是一个科研工作者,信奉自然科学、理性之光。可于你,我情愿相信来生。 若有来生,我愿先遇到你,陆栎。 C国有一个传说,于水中逝去的生命,灵魂会永不停息地漂泊。虽则明白传说仅是个传说,不可当真,我却在狠狠砸入河水中时,蓦然想起了这个说法。 真没想到,未及在溱港做出点什么事情,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还是用了这样一个极不友好的死法。 水面的冲击力很大。颈侧被伤,失了些血,这一摔还真是要命。想来肋骨必是折了几根,我在水里挣扎了一下就晕了过去。 这一次,怕是没那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