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注意力,别说话。”陆栎打断了我的问题,将我抱得更紧。我深知此时的他绝非是在占我的便宜,而是采取一种极为有效的方法缓解我的情绪。 当一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焦虑不安的状态中时,一个用力的拥抱,通过外力压迫来抑制交感神经的兴奋,是缓解紧张情绪最便捷直接的方法。我乖乖听话,尽力放松自己,放空大脑、放空心中杂乱的想法,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下意识地安静地呆在陆栎怀中,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仿佛只要贴着身后这个人的胸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伤害都不能真正伤到我。 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我便无需惧怕担心任何事情。 “陆栎,我难受……你给我讲故事听,好不好?”经过一番挣扎,我感到精疲力尽,渐渐有些迷糊。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算是彻底下线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好。”一向待人接物淡漠疏离的陆栎,稍稍犹豫了一下,竟破天荒地答应了我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 “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要听……我要听,我以前没听过的故事……”我如梦呓般喃喃说道。 陆栎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为难,又像是在追忆着什么。迷迷糊糊间,只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至,不徐不疾地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从小就非常崇拜他的父亲。在他的眼里,他的父亲是除恶歼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哪怕他印象里从没见过他的母亲,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十分令人难过的地方。因为他还有他的父亲,一个那样伟大那样厉害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在面对一些艰难的事情时,他的父亲选择了逃避。他很不理解,跑去质问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只是以小孩子年幼无知为由,让他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就此将他草草打发。” “他开始怨恨他的父亲,怨他胆怯懦弱,怨他临阵脱逃。现在想来,这个小男孩当时,不过是怨他亲手毁了,自己心中的英雄罢了。” “小男孩怨恨他的父亲的方式,不过是总与他父亲对着干。他与他的父亲对抗了很久,久到他都从一个小孩子成长为了一个大人,一个,像他父亲从前一样的人。” “可他仍是不能原谅自己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所以他选择对自己的父亲避而不见。” “又或许是因为,哪怕当初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他的父亲。” “他不懂,不明白父亲当初的选择。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很聪明,很有主见很有能力,处理起事情来也很认真。” “她明明说自己极怕死,却甘愿在所要守护的人处于险境时,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他觉着她有时真的很傻。但就是这样一个傻傻孤身一人面对危险的姑娘,让他心结慢慢解开,渐渐开始试着理解自己父亲当初的选择,理解何为守护、什么真正值得去守护……” “是她,给他的生命打开了一扇窗,带他远离了从前的阴霾,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的阳光,赋予了新的意义。” “所以,现在也轮到他帮她走出阴霾了。” “楚有仪,虽然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些话入我耳中,零散的很,缥缈的很。但我的眼角仍是开始有些湿润,眼泪控制不住地外涌。好在是闭着眼睛,泪水并不至于溢出滑落。 人生天地间,总有一个人,一句话,能够在不经意间直戳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抚摸你心中最深的伤疤。 原来这么久的时间里,我所等待的,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楚有仪,你一定要好好的。 因为,在你的生命里,不只有一场严冬飘雪,未来还有无尽的春日烂漫。有很多人,很多事,值得去爱去恨,去经历,去体验,去珍惜。 沉湎于过去,无益于过去,亦无益于将来, 有的,只是无尽的无谓蹉跎。 乔洵,我已经错过了你,也因此事错过了太多太多无辜的生命。 未来,请许我不再错过。 昏睡之中,我好像重新走过了一遍21岁。对于那一个充满伤情的年纪,我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回忆与梦境。待我醒来时,如大梦初醒,前尘往事,俱已如同封入了一本相册。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是在很多年后,待我再次将它取出翻看时,有的只是多年前一段清甜与苦涩交织的难忘时光。 而这段时光,不是也不该是毁掉了我,而应是重新塑造了我。 浴火重生的,是一个更好的楚有仪;一个,更好的我。 醒来时,陆栎已经不在了。他如同一个幻像,来时无声无息,去时无踪无迹。我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忽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躺到了一张床上。 一张陌生的床。 我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这还真是流年不利、与床有缘。只是不知这次,我这又是被谁控制了。 我摸到了床头摆放的一只花瓶,放在手里掂了一掂,嗯,重量还蛮趁手的。 等下不管是谁进来了,先砸为敬。 过了不算久的一会儿,就有人来了。在门打开的一刹,我就把花瓶向着门口那个人影丢去。谁知竟是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喲,这就是楚小姐送我的见面礼啊?”来者语气戏谑。“看来还是陆栎更招女孩子青睐呀!那我可是要伤心死了。” “那也怪不得我,谁让你进来前不先敲门的!”看清来人,我松了一口气。“萧涣,原来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萧涣一脸鄙视。 “话说回来,我怎么会在这里?陆栎人呢?”我问道。 萧涣坏笑:“让你做一次诱饵,不知楚小姐你,愿不愿意啊?” “我?诱饵?”我有点不明所以。 “一会儿猎物就要被陆栎引来了,楚小姐好好准备。”说完,这厮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为毛,我从萧涣身上感受到了丝丝的敌意呢? “最近我也没有得罪过他啊!”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解归不解,老老实实地等着吸引猎物上钩算是诱饵的基本修养。等了半晌,我把元素周期表都反反复复地背诵了好几遍,还不见人来。 “不会不来了吧?”正思忖着,房间门被猛地推开,一群黑衣人闯入,不由分说地把我带走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我所处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夜氏集团总部大楼。而之前那张床,不偏不倚正是天横办公室内套间里的床。 也真是难为萧涣了,竟把我放在了这个地方,我心想。弯弯绕绕走了半天,我们来到了楼顶天台。 在天台上等我的,正是天横。 不知为何,小哑巴和那名奇怪的女子都不在。云落也不在,不知被他藏到了什么地方。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只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们。 “夜总,人带到了。”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对天横说道。 天横什么都没对他说,只是打了个手势,押着我的人便把我松开了,一并退到了一旁,垂手而立。 我走上前,问天横:“您这是又唱的哪一出啊?”天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楚小姐,之前你问我‘后来如何’,当时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不待我回答,他又继续说:“是我背叛了他。” 小哑巴交给天横的,是半块玉质平安扣。 按理讲,被M国组织选中的孤儿,在进入组织时,从头到脚所有的私人物品都会被带走销毁,为的就是让他们忘记过去,彻底只属于组织。 但天横却是个特例。不知是疏漏还是故意,他的一切东西在一开始就都被组织派人搜走了,独独留下了挂在他脖子上的半块平安扣。 这是他与过去,与自己的身世的唯一联系。 这也是他埋藏最深的心愿。 幼年的记忆早已残破不堪,这些年他虽在寻找自己的家人,却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直到小哑巴的出现。直到她,补上了他那块玉扣的残缺。 在后来的任务中,他急切地寻觅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任务倒成了其次。他从未与旁人提过这件事情。 哪怕这个旁人,是云落。 在与天横的搭档过程中,云落感受到了天横的不对劲。他也曾多次质问过天横,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 天横本以为云落能够永远被蒙在鼓里。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云落解释整件事情。 难道直接同他摊牌,我要去找我的家人,以后你就是孑然一人了,万事小心? 天横很是矛盾。云落待他越好,他便越内疚,越不敢告诉他真相。 只可惜,纸里永远包不住火。 一切线索都指向C国清河市的夜家。他本想逐步接近他们,谁知在一次行动中,夜家人竟主动找上了门。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夜楷。 见到夜楷,天横想要努力使自己平静,却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你是夜家人。而且论理,你该叫我一声父亲。”没有狗血的父子相认戏码,有的只是夜楷平静的叙述。他仿佛不是在认回多年未见的儿子,而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我凭什么信你?”天横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情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有半块平安扣,你三岁时失踪,你的左侧锁骨处有一颗朱砂痣。”这个中年男子依旧平静。“不知这些,够不够?” 听闻此言,天横下意识地去捂住自己左侧锁骨的位置。他从没见过这个人,而这个人却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回来吧,儿子。夜家需要你。”夜楷低低一叹。 此时的天横心中矛盾到了极点。一切发生的是这样的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能一走了之。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