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横离开Hades港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暮色四合,夜幕笼罩下的Hades港几乎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海面上船只的点点灯光,与近处的灯塔的光亮遥遥呼应。他探明了港口所有隐蔽的地方,大概估计出了“猎物”偷渡必经的路线。一切,基本上都在天横的掌控之中。 除了,那个神秘的帮手。 说来也怪,自从来到Hades港,天横就不曾发现这个帮手的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个所谓的帮手是不是一个玩笑、是否真正存在。海风渐渐变得凛冽,海面上的雾气也缓缓升了上来。天横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先行离开。 自从九年前的一场大梦后,天横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表面上看,他已从云落的离去一事里走了出来;但实际上,在天横内心最深最深的渊谷中,这件事情就像是一股暗流,冲击着、蚕食着天横心底最后的平静克制。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天横,现在他正常无异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他再也没有感受过安稳的睡眠的滋味。直到他接受这次任务,来到Hades港。 不知为何,在Hades港的这一夜,天横没有梦到过一次心中的恐惧,没有从梦中惊醒一次。或许是远离了M国情报组织那个充满明争暗斗的地方,或许是受这个海港小镇氛围的影响,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与安宁。 云落,今夜星辰做伴,长风邀约;别过春秋许久,你,是否也在?也在这繁华万里的天地间,与我一起感受这相同的夜? “所以,你此时并不知道,云落没死?”心中默默唏嘘完天横的经历后,我问道。 “那时我以为云落他已经……已经不在了……但我不愿相信啊!我没有问任何人关于云落的消息,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假装云落没有死啊!我情愿骗自己,骗自己他还活着,情愿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不愿醒来。”像是唤醒了什么可怕的记忆,天横的脸色惨白,有些神经质地抱头,把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可以看出,云落的死,一定是激发了他尘封已久的一些记忆。此时的天横,又有些神志不清、精神错乱了。 我正想继续问下去,看守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适合再回答问题了,楚小姐。” 是陆栎来了。 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天横,陆栎又把目光锁在了我身上,“楚小姐若不去搞敲诈勒索之类的行当还当真是屈才了。云落的记忆只是些许零散的片段,从云落的记忆中如何能看到整件事情?既是看不全,余下未知的部分只能依靠询问,而楚小姐却故作神秘欺骗于他,让他不得不说出实话。只是不知,楚小姐欺诈眼前这个人,欺诈的可还顺手顺口?” “呵呵,这你都看出来了?在外面偷听了多久啊?”我面对陆栎,尴尬一笑。在触到他的目光后,我的气势瞬间萎顿,“不过,这也不算完全欺诈他欸。好吧,我承认,云落的记忆,我是只看了一丢丢开头,几乎没怎么看到整个过程。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要不是萧涣他不让我看,我早就把一切来龙去脉都看个透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他耗?” “所以,楚小姐是想在这里继续耗下去,还是跟我一起去看一点有趣的东西?” “……可我们不问他关于古柏村瓦罐碎片的事儿了?”我虽答应,但这般直接地被人揭了短,到底有些不甘心,话语间也透着些许不情不愿。 “若是你早些询问,或许还能问出点什么;可是单看他现在的状况,恐怕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倒不如先离开,待他情绪平复后再回来询问。”陆栎看得倒是通透,一番道理下来,我竟无言以对。 一路跟着陆栎,我不说话,他也同我一起沉默。整条长廊里只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我一时竟种错觉,仿佛我们就可以这样一直一起走下去,就这样走到时间的尽头。这条路,很远很难,若能有人与你一起前行,也是不错。不需要任何原因理由捆绑,不会有任何爱恨情仇纠缠,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留你孤身只影,那么,走在路上,一切艰险也就因他成了风景,一切悲伤也都因他成了清歌。 只是知道,他一直在那里。那便是整个世界的不离不弃。 “这件事情,你也不能怪萧涣。云落的记忆解码出了一些问题,有一些片段有所丢失。在你离开后,他令基地的工作人员紧急抢救复原。这才整理出来丢失的片段,就让我来找你了。”出乎我的意料,陆栎把我领到了一间特殊的放映室里。原来,他所说的“有趣的东西”,竟是复原出的云落的记忆。 的确有趣。从云落的记忆中,我惊诧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竟然是萧涣。 “话说这些年云落到底在哪里?”我十分不解。“根据云落的记忆,推测他在被那个Mr.F救出后,应当是被送到了E国。E国一向是M国的跟班,亦是M国爪牙所及之处。云落被送到E国,既是依旧被训练探查C国情报,也被安排顺便监视E国。云落既欠Mr.F一条命,自然不会轻易叛变。这才是真正的一箭双雕。”看着屏幕,陆栎淡淡说道。 “所以云落这么多年不与天横联系,非是不为,乃是不能?” “或许也是不想吧。训练营一别,云落对天横有愧,想来若是不能为他做点什么,云落是不会再回去找他的。”陆栎依旧是平静地答话。今日的陆栎话似乎有些多,也仿佛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暗自嘀咕,忍不住问他:“今天,我私自盘问天横,惹你不高兴了?” “并不会。我与楚小姐是合作而非上下级关系,楚小姐不必事事都同我报备。” 我反驳他:“那你为什么是一副生气的样子?噫……整一张脸都快冻住了,还说没有不高兴。” 口是心非,言必有妖。 陆栎没有理我,而是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云落的记忆影像上。话说斗嘴归斗嘴,在正事上,我还是有分寸的。云落怎么会见过萧涣?他们多年前就曾交过手?整件事情的复杂程度在萧涣的出场后又升了不止一个八度。看这情形,俩人在Hades港口处的碰面似乎是一场两方都有预见到的结果。 “呦,你是C国派来的吧?来保护你们那个什么科学家撤离?所以,看现在的样子,E国与C国的暗中来往的事儿算是坐实了?”面对着萧涣,云落一脸笑意,只是这份笑意,一丝一毫也不达眼底。“也对,E国受M国这么多年的指挥欺压,没有怨气不生二心才怪呢!啧啧,连我都有点儿可怜他们了。只是,这狗就是狗,主人打就打骂就骂了,那都得受着。若是因此而偷着把主人家的东西向外人家运,那可就是吃里扒外、该罚该杀了。你说说,我这话对不对啊?” 看来岁月还真是把杀猪刀。多年不见,云落竟从最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变成了这样一个一身痞气的少年。可惜可惜,我暗自叹息。 只是谁人不知,萧涣素有“鬼舌萧涣,剑走偏锋”之谓。自从跟萧涣渐渐熟悉起来后,我才发现,这萧涣原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俩人碰到了一块儿去,才真的是好戏开场。 “呵,你不也就是M国的一条狗吗?虽然打眼看上去是披着一副C国人的皮,骨子里早就成了人家养的一条畜牲了。你瞧,人E国好歹还知道奋起反抗一下,你却连成了人家的狗的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在这里笑话别人,这倒也真是个笑话。”萧涣听了云落的话并不恼,反倒是实实在在地奚落嘲笑、挖苦讽刺了云落一顿。 “很得意是吗?不错,我云落就是M国的一条狗,而且是一条疯狗!今天你遇到我,被我缠上,就别想活着离开。”不等“活着离开”四个字说出,云落便突然对萧涣发动了攻击。两个人皆是各自国家特工中的精英,实力都不容小觑,缠斗一时,难分胜负。 “妈的,打起来这么不要命,还真是条疯狗。”交手中,见云落是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萧涣忍不住骂道。因着此次行动的主要任务是保人而非打架,萧涣看起来并不想在云落这里浪费时间。正在萧涣思索如何脱身时,一把匕首因打斗动作幅度过大而从云落身上掉落,萧涣眼疾手快将它一把捞起。是一把军用战术突击刀。 “把它给我!”见萧涣拿到了这把军刀,云落迅速停下动作,向他怒吼。 “MADDOGA.T.A.K难怪说自己是条疯狗,这也算是实至名归了。”萧涣看着刀身上的字迹,恍然说道。 “把它还给我!听到没有?”看萧涣拿着军刀毫无归还之意,云落如同被抢了最为珍视的玩具的孩子一样,劈头盖脸竟是想上来硬抢。 “这不过是一把几年前的型号款制的战术突击刀,你就这么宝贝它?”萧涣几个闪身,避开了他的抢夺。云落见此情景,下手更加狠戾。“欸,别呀,你这么生抢,下手这么狠,万一我一害怕,失手把你的这把刀丢到了海里去,那你可就真的拿不到它了。” “还给我!”云落有些声嘶力竭,仿佛萧涣手中所拿的不是一把有些过时的军刀,而是一件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这件东西,仿佛是云落的一生挚爱,一世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