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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 第九章 阴晦

  顾川记得在地球上,远航的航海家通常也是优秀的天文发现家。  譬如大小麦哲伦星云,就是最早在阿拉伯人的远航中得到记载,而后来则由环球旅行家的麦哲伦作了精确的描述,并确定这两个看似贴在一起的东西其实是两个星云,而不是一个。  航海与天文的联系,说来也直截了当。首先,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能够用于定位的标志物是很少的,航海家们只能采用星象观察的手段。其次,海上所能见到的星空与其他经纬上的地面自不相同。最后的缘故则在于海面船上的生活闲极无聊,能做的事情是很少的。  对于我们的旅人来说,他们有永远指向一个方向的针,自不会迷路。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做闲极无聊。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船厂的地下进水口与幽冥的边缘直接相连,其间是齿轮人在过去数年内挖出的引水渠道。幽冥的液体早已将其注满,而无边的水则壮丽地腾在其上,大片大片化作朦胧的烟雾,并不停变幻出诸多光怪陆离的形状。  物质与物质的离散,连续不断地堆叠在幽冥的上方,壮丽地垂过天地,犹如高塔,便是顾川所观察到的三种云类中最大的塔状云。  齿轮人的基地正在这么一片塔状云的底下。而塔状云内的闪光,偶尔会震烁全部的大气,令其发出明亮的异彩。飘荡的漩涡,席卷的狂风使得眼前看不清晰地一切都形成无定型物质的浪潮,仿佛自己身处的不是水间,也不是云间,而是幽灵鬼魅之地。  “但这不必多担忧,至少出港是轻而易举的。”  面对风雨,载弍绝对自信。  死或生号所承载的并非只是两个异乡人的愿望,它还有齿轮人历代夙愿的打造与信念。  进水口处的奔流完全不能阻碍死或生号的前进,只在轰然与连续的碰撞间,化为震慑的波涛与云雾,还有无数破碎的水珠。水珠在失去彼此联结的瞬间,就迅速蒸发,形成浩浩荡荡的云雾,注入天上,连着水中挣扎的死或生号好像也要就地腾起,撞入天上人间。  船底的水车与水帆,发出了一片燃烧般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液体中挣扎浮沉,向着气体更多的地方推水而去。  人们在船中,一任风雨。  青年人格外沉着,站在玻璃墙所反射出的外界光景之前,巍峨不动。他看到大片大片的云雾凝结为实际的水珠,粘在船体外表,使得特异的玻璃金属的光反射连续失效。于是世界顿然一片灰蒙。  世界是粗犷的,而自然是深不可测的。  死或生号在水中颠簸地向上,令船体摇摇晃晃,连跌带撞,在诸多云浪之间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奇异蛋所在的睡箱一个颠簸,就径直撞在玻璃般的墙面上,被实质为金属的物质拦截。它小心翼翼地探出自己的小眼睛,调侃道:  “你念诗念完了,但怎么我们还没出去啊?”  巍峨不动的青年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  “现在是诗歌的余声之奏嘛!”  话音未落之际,所有在船体外表凝结的水滴重又随着风旋地转化为雾气。而船体彻底撞破了这介于气态与固态的物质的浪潮,爬到杳杳冥冥的幽冥的上方,行入雾中。  而云便顿时没过来了。四周一片灰暗的茫茫,看不清晰。万事万物,悉在这有色的不透明地物质的大块之中,在分不清楚的两界的界面之中漂流爬行。  近处虚无,而远处苍茫。  旅行者们在船中远眺,在船的稳定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水车与水帆平稳地运于幽冥之上,齿轮人的技术没有失误。  “我们算是出了基地了?”  顾川问。  载弍答:  “是这样,没错。”  窗上有许多模糊的斑点,这是外侧液体颗粒的凝结,粘附在船体之上。视野是濛濛的,而巨型望远镜则成了重要的观察方法站点。  “我们现在身处的是六号积塔大云。”初云摆了摆自己身前的玻璃书,适时出声,“书上说,要避免攀升到六号云的第二层。”  齿轮人对幽冥的观察已久。他们对云的研究自然也超过刚刚开始对云进行分类的青年人。  六号积塔大云,就是齿轮人基地和幽冥方向正隔着的超大云体。  根据齿轮人的观测,六号积塔云体的高度是五千六百米,分为四个主层和夹在主层间的三个渐变层。每个主层的高度大约在一千米上下。  由于水车与水帆的对液体拒绝地特性,可能会在分不清楚液态与气态的幽冥表面发生异常的攀升。  “这攀升最高可达千米以上。”载弍平静地补充道,“因为可以观察的幽冥的浪汐最高就是千米以上。换而言之,大荒地准线上一千米都是幽冥随时会液化与气化的物质性质层面。”  “那按照我们一开始的想***流守夜就好了。”  水车与水帆并非是不需要操控的,但这种操作依赖于对船体底部的水车与水帆的成长的控制。想要沉下去的时候,需要提前抑制水车水帆的成长。想要抬起船,就需要增进水车水帆的成长。  齿轮人的做法早已写得明明白白。旅行者们只需要做好准备,履行书上所说的一切。  初云和载弍都点了点头。  蛋蛋先生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躺在睡箱里不愿意出来。  船内的光影是奇异的。  玻璃墙反射的船外的天地一片雾蒙蒙,而窗内天花板与地板都在发出荧光。蛋蛋先生已经准备继续美美地入睡了。它的睡箱,是它突发奇想把齿轮人用来搬运器械的有自走轮和操控器的高箱当做自己的家园。  然后,它就在箱子里铺满了暖暖的、温和的垫子。  它就相当于一直枕着一个可移动的床到处走。  “混混沌沌先生已经非常舒服了,这才是符合一名有礼貌有追求的人的待遇嘛!”  它暗自想道,并翻了个身。  谁知道青年人的阴影突然走来,盖在了它的头顶之上。  “你也要参与这回事哦!”  “什么事情呀?我并不太清楚。”  蛋蛋先生,平静地躺在它暖暖的床上,什么都不想做了。  顾川笑了起来:  “但你在这艘船上,而且你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是吧?如果你做得不好的话,我可能会把你关禁闭,省得你浪费我们不多的资源。”  这大荒上的奇异生物探出半个头来,还有它不可置信的小眼睛。  “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屋子里……”  顾川不用说完,蛋蛋先生就已经知道这年轻人不言而喻的威胁的意味,他在强迫自己合作呢。  “你这样做是不道德的,何况于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损失!除了……”  顾川拍了拍它的床,手指夹住了它暖暖的小被子。被子自然不是它换洗的——它连个手都没有哩!而是青年人取走统一与他们的衣服在一起洗的。以后,大概率,睡箱,它也要依靠青年人为它整理和洗刷。  不过这也未必是种常态,也许以后他们会开发出齿轮人的某些设备的新的作用,也许就不需要人工了。  这恨不得立刻被吃掉、浑然不惧死亡的蛋陷入苦痛的纠结里。  “你可好好想清楚了。”“之后是要看你表现了。”  顾川说完,拍了拍这颗奇异蛋圆滚滚的大脑袋,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睡箱旁。这艘船还是太大,依靠几个人想要维护也太过困难,他们的闲暇时间到底是很少的。  大约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那助手齿轮机旋转着自己的四个螺旋桨,一路飞到睡箱的顶上,望了望里面叫它疑惑不解的奇异生物。  蛋蛋先生倒在自己的床上,对这天上的东西睁着自己的小眼睛,说:  “你看我干什么?”  齿轮机振了振自己的螺旋桨,发出一阵怪声,还在空中倾斜了去。  “你这机器狗不是一辈子闲不下来,要做制作者的奴隶,这有什么好笑地?我现在还没有为他们服务,就算是我为他们服务了呢,我也不是像你这样再给主人勤勤恳恳地打工,而是……嗯,我是在施舍一位,嗯,为我洗被子的仆人。”  蛋蛋先生睁着自己的小眼睛,靠在自己的睡箱上,义正言辞地说道。  齿轮机没有和它计较,而是朝载弍的方向飞走了。  齿轮人对它有更高的优先级。  而载弍正要给这小东西派一个新的任务——监视温度。  现在,这古怪蛋生物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再说回我们旅行者们的事情罢。  驶入幽冥的第一天还算是平静的。  主要的现象便在于外界温度的不规则降低。但这件事,引起了精力过剩的年轻人足够的关注。  外界温度的不规则降低,是塔状云内的奇异现象。死或生号小心翼翼,在塔状云底层的外边缘行走的时候,有无数的水滴忽然凝聚成液体或固态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死或生号。  连续不断的响声,让顾川想起以前自己在家里倾听外面的雨。  但若是寻觅一个来源,却是寻觅不到的。  因为所有的水滴与冰块都形成在云雾中,是这这塔状云的某处突然开始浓缩凝结,形成了非气体坠落物。  他使用望远镜眺望了不知多少公里外的空间,也只见到云雾蔼蔼重重,没有任何分散消灭的影子。  “温度的变化符合齿轮人原本的观察吗?”  他问载弍。  “你没读玻璃书里的记载吗?”  载弍正在拆箱子,箱子里的东西,他再让齿轮机帮它运输到各个特定的房间中去。听到顾川的问,这狮子头齿轮人就抬起头来说:  “是符合的。温度的不规则变化,主要来自于幽冥物质的特性。在云内,温度的变化就是不规则地。”  然而由于热的传导的关系,在云与云之间,幽冥物质稀少的大气,也被云的温度变化影响,时而掀起可怕的狂风。  风在云之间打旋,又改变了云雾的形状,直如一个个巨大的旋涡,以致于死或生号很难走一条直着的路。  而年轻人们对此也难以控制,只能眼瞧着他们正在离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  而他们很快便发现,他们在船上能做的事情是很少的。  除去那些吃喝拉撒,还有洗衣服扫地之类,一个人能做完,换成齿轮机也能做完的事情,剩下只有维护、学习和锻炼。  他们的生活陡然变得单调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穿越幽冥,假如穿越了幽冥,我们又会抵达什么地方?”  玻璃书的存储室,除却荒冢集,如今还摆满了从齿轮人的基地里捎出来的其他的玻璃书,按照人类的习惯,是个绝好的书房。顾川就摆了一个桌子一个椅子,当做自己的书房。  一整面的墙如窗般反映出外界云雾缭绕、无事清晰的风光。  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初云恰好推门而入,握紧了胸前的飞蛾别针。这少女好奇地说:  “会达到你在那本小册子里说过的事情吗?”  这话叫年轻人哽住了。  “这个呀……”他在思考如何回答,“我说过的罢,那些都是我编的。”  初云扑闪了自己的眼睛。  年轻人继续说:  “那就是假的意思,但也许,我编的这一切在某些地方也可能是真的,也说不定?毕竟世界很大嘛!无奇不有。”  少女陷入了沉思,觉得年轻人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好几天后,才在和蛋蛋先生的交谈中,意识到这是多么狡猾又毫无意义的回答。  值得一提的是,离开六号大云的过程是波澜不惊的。  离开的时候,气流与航运都非常平稳。死或生号被六号大云的液态气态混合物抬高到将近数十米的高位。这是一个危险的事情,因为一旦出了六号大云,幽冥物质的稀薄,会令船体直线下跌,从而发生损伤。  但当时值班,及时发现了这点的蛋蛋先生叫醒了其他人,一起用齿轮人的设备,抑制了水车与水帆的生长。  于是接近离开的几天,死或生号平稳地下降,抵达了足够低的地方,很平稳地驶出了六号大云。  若是比喻成海,那边已经是远离海岸了。  可天上的云雾依旧,看不见月亮。年轻人原本还想观察天文,顿时想法落空。他感到遗憾地来到船尾,观察他们过来的地方。  只见到无边无际的大荒在层层叠叠的幽冥云雾之中,犹如一条笔直的直线。  他们远离了直线。而直线,就像落日城消失在群山背后一样,消失在了永恒的云雾之后。  至于他们的命运,也远离了齿轮人的命运,而与世界的命运逐渐深入到无人知晓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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