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带围川回头岭,红蕊燃山游脚行。 午间,一个许久不见这般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坐在一条怪异的大鱼背脊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两只小脚不停的踩着江水,手捧着随手从江中采摘的红花,开心的哼着不知是谁教的,或者是自己单纯的就是高兴随便哼哼着什么,身下,成群的虹鳞鱲也跟随着小女孩的曲调,忽而成群相聚,忽而散落水林之中,好似也是开心欢悦的模样。 回春月余,东桥江沿岸,彷如被江水再次浣洗而新,枯萎的草木又重新焕发生机,只是早晚还微微有些秋后的那种寒意,显得齐州与姜国的勃州很是不同,尤其是相比绿江的江水与沿岸分明,东桥江这里,好似山岭丘林都生于江中,沿岸的小径完全都是山民们,凭两只脚硬生生游踩而成,偶尔,会有支流分开两山,从中穿出,只有此时此地,才有微微还算广阔的原野,很多村落,也都聚落于此,很多屋舍,要么半搭建在江水的林中,要么半坐落在山岭间,就着冲积而成的肥沃土地,合力耕种一些糊口的作物,亦或是捕些水鲜与野物。 好在,这里没有石国那样的横征暴敛,无论是农夫还是山民,都无需担心重重的苛捐杂税或上缴粮食,只是进城以物换物或是卖些银钱的时候,市官才会象征性收些,基本就是几个馍馍的钱。 阿乐手里的红花,此时随着日头向西慢慢偏转,红色的花蕊也开始变得橙红微黄,这些生于东桥江中的虹鳞花,每年的春季,都会随着日头的起落,从红到紫幻化出七种颜色,甚至有些天赋异禀的孩子言之凿凿是三十多种颜色,大人长辈们也只当是孩子的无忌童言。 此花,与其同名的虹鳞鱲一般,都只能生于长于东桥江,曾有豪绅贵族及其世家子想要移栽或是豢养,都以失败告终,如此可见,天地自有其善养之性,并不为人所徒变。 一路划着木筏逆游而上,梁宗丽的内心,从未如此的平静,离开登天桥后,江水出奇的平静和缓,甚至比自己从小生活的绿江和江西山周围,还要静谧致远。 微笑着看向身旁的阿乐,时不时抬头看向两边的景致,最后郁积在梁宗丽心中的那些不痛快仿佛也在天劫之后,终于荡然而空。但是,待时赶到禾泰城,要不要见上一见泰王姜全奕,要不要打听其他两路蝴蜉军的情况,要不要回到簸箕村?刚刚消失的近忧,又被莫名接憧而至的远虑弄得眉头紧蹙。 一颗满头披散着头发的“水怪”,突然从梁宗丽的木筏旁钻了出来,愣是吓得梁宗丽一个激灵,正要用木棍照那东西戳过去,只听东野芝爽朗的笑声传来,梁宗丽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继续支着木筏划着。 “喂,木头梁,怎么说,咱俩也是过了几次命的交情了,你就对我和虹娘的事儿,久一点都不好奇吗?” “没兴趣,自然就不好奇。” “呦呦呦,才多大的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乐乐,看看你家梁子哥哥,是不是都可以当爷爷了?” “我要是爷爷,你是什么?乖孙女?” “有本事,你跟我回到村子,当着我婆婆的面说一遍?” “哼,好害怕。” 阿乐只是笑着看着两人拌嘴,那日被梁宗丽丢在岸边,阿乐还来不及担心或是哭出声,就发现原本昏暗的天空,很快就恢复晴明,恍恍惚惚的,自己好像看到一个人和身后的奇怪影子,把梁宗丽和东野芝放到她的身边,然后慈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转眼就消失不见。 没过一会,虹娘游过来,清楚的对阿乐说道,两人没什么大碍,就是累的睡了过去,不要担心,然后让阿乐坐到自己的背上,围着两人不停在江中转着圈,逗弄阿乐,让小家伙不必太担心,同时,也是让自己这次不同以往的登天蜕变,让体内的灵炁好生运转一番。 此时的虹娘,两只犄角愈发坚实挺拔,浑身的鱼鳞已经全部褪去,继而生出另一种鱼甲,可以微微颤动,不用像以往那样,只要掌握好要领,鱼甲微颤就可以自如的优哉游哉在江中。 那个拔掉牟四第强加于自己的锁灵线,然后轻抚自己头颅并灌注庞大灵炁的存在,虹娘只是有些猜测,但是不敢想,如果是真的,回到东野村告诉几个长辈,相信婆婆他们都会疯掉。 待梁宗丽和东野芝恢复如常后,三人一鱼,就这样慢悠悠的沿着东桥江逆游而上。时而会有山民或农夫瞧见他们,起先都不当回事,但所有人在看过虹娘还有成群的虹鳞鱲后,无不俯身半跪祈祷,默念着什么。 而这时,虹娘也都会识趣的游到那些人的近前,象征性的翻出江面,好似回应着他们的祈福与愿景。 在齐州民间,一直有关于虹鳞鱲登天的老话与传说,如果得幸遇见,那尾鱼龙都会有求必应。其实,只不过是人族内心的一种宽慰,事成之人,也都是全靠自己的努力,跟虹鳞鱲的关系,真的不大。 每到这时,梁宗丽都会默默看着,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几次这种念头,而且特别的强烈,但是无人回应。如果彼时,有那么一个人,哪怕是条鱼,能够现身并告诉他的愿望都会实现,哪怕事后并没有成真,自己也不会像后来那般难受和痛苦。 祈福过后,多数人,都会奉上些贡品,也就是些手中现猎的野物或者家中的细粮,而这时,东野芝都会作为“陪祀官”,乐呵呵的接过,正好一路省去了不少麻烦,不用展露自己拙劣的厨艺了。 就因为前不久,梁宗丽吃过一次东野芝烤的山鸡之后,还很鲜嫩的血汁从嘴中流出来,打那以后,梁宗丽就再也没让东野芝碰过食材。梁宗丽其实也不是很擅长烹制,但是起码可以做到熟了能吃,进而慢慢达到美味佳肴的地步,跟村民们要来的小作料,梁宗丽竟然除了骑马能战,发现自己也是这方面的能手,不禁想着,回到安东城,是不是到魏毅家的酒楼,某个差事,想着想着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自从离开韦虫岛,尤其是那晚失去了阿云之后,梁宗丽一直都很沉默阴暗,但自从结识东野芝后,言谈话语明显多了起来,这也都得益于东野芝的古灵精怪,没事就主动挑衅刺激梁宗丽,还给他起了个木头梁的绰号,就因为看着一副死鱼脸,还问虹娘,这个名字怎么样。 虹娘再也不用心念,张着鱼嘴就可以轻松和梁宗丽东野芝交谈,看着两人的“打情骂俏”,虹娘在洄游的过程中,也见过不少沿岸的人族,甚至是半夜私会的那种娇嗔场景,本想打趣一下两人,突然,一道噗的声音落在自己身旁,赫然是一根渔矛。 梁宗丽竟然没有发现,连东野芝也同样疏忽大意。 就在离着两人不远处,某条山径的树林之上,一队身着黄色甲胄,好似牛首图案胸甲的兵士,正在嘿嘿乐着看向这边。 为首那人,好像为自己刚才没有插中江中的鱼儿而叹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交予旁边的人,解释道,要不是上边有个孩子,自己肯定会得手,不信再来一次,说完,就要继续掷出另一根渔茅。 梁宗丽马上划到阿乐和虹娘的身侧,东野芝也游到旁边,狠狠的盯着那群无礼狂妄之徒。在他们眼中,好似梁宗丽等人,根本不值一提,毕竟我们石国,说拿下你们的镇森城便拿下,小小的姜国杂碎,完全不放在眼中。 第二根渔茅飞快刺向这边,明显是对着梁宗丽的胸口。只见一道刀光闪过,梁宗丽抽出犇筋锉,断成两截的渔茅落在左右两侧的江中。 看到梁宗丽手中武器的那队人,竟然吃惊不小,马上从树上翻落下来,交头接耳。有说,难道是武州那边的大人物亲临我们镇森城来了?还有的说,看穿着根本不是,那柄战刀又是从何而来呢?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八大王族的人,都未必有那战刀,自己曾亲眼见过,只有皇族亲卫,才享有此佩置,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众人还在议论时,就听一阵轱辘声,有人感觉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磕碰,低头看去,不禁大叫起来,是伍长的人头! 就在刚才,梁宗丽让东野芝护住阿乐,自己早已闪身登岸,很快就欺身将那个出手的为首之人,轻松将其身首分离。不说经历过高国的那些一场接着一场的惨烈又棘手的战事,就算在簸箕村,有朱鱼的训练,后来在安东城南与城北,几次面对高国大军的冲阵,对付这几个杂鱼,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只能怪那人,好死不死的,竟然敢对阿乐开玩笑试试身手,那就下辈子再试试吧。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缓过劲,梁宗丽就疯狂收割起来,绝不给这些人喘息的机会,很快,又是四个人紧随其后,临死前都不知道是从哪抹过来的横刀。 余下七八个人,终于撤向后方,摆开列阵的架势,紧张的看着梁宗丽那双好像有些猩红的眼睛。 梁宗丽将雷霆戟插入地面,犇筋锉对着枪杆狠狠击打出阵阵声响,众人只觉得耳膜一阵难受,却发现梁宗丽早已失去踪影,待反应过来,梁宗丽已经从右侧欺身而进,一刀就将两人的脑袋穿成了血蒲芦,继而分开两颗头瓜,照着最近的一人,又是一刀横抹,拦腰斩断,快速的用脚踢开两个半身后,将举起刀斧的一人,轻松用犇筋锉连人带武器劈成两半,也不管淋满面部的血水,咧着嘴角,继续旋转身体,躲过刺过来的几柄长矛,一手夺过两根,伸手接连捅刺几下后,也不管尚未气绝的两人,追着剩下的两人。 感受到这边的诡谲气氛,虹娘不安分的游动着身体,东野芝也能明显感觉到,梁宗丽好像又变得不同起来,显得乖戾和残暴,她也不是什么伪善仁慈的女子,对着阿乐出手,活该被梁宗丽痛杀,但是如此这般,还是让东野芝浑身不舒服起来,紧紧握着阿乐的眼睛,不让她看着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 再次解决掉一人后,剩下那人,早已放弃了抵抗,扔下武器,大喊大哭着向北面的山林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这里有杀人怪物啊! 浑身浴血的梁宗丽,被身后传来“瞻彼湖奥,星珠猗猗;瞻彼湖奥,青烟浔浔”的歌声喝止住嗜血的狂念,喘着粗气站在原地,猩红的双眼再次恢复如常,一声冷笑不停的从脑海中传来,嗤笑着梁宗丽,内心呵斥排斥自己,但是现在从内到外,完全就是另一个自己。 亦步亦趋,回身拔出插在地上的雷霆戟,梁宗丽这次没有辩驳,诚如这柄长戟所言,自己此次本来就没有刻意克制自己,但凡再敢伤及自己身边所爱之人者,其必惨死眼前。 抹了抹被血水模糊的眼睛,来到江边,正准备俯身冲洗下,就听身后北方,愈来愈近,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梁宗丽擦了擦额头,发现成片的林子不断倒下,很快,一支近千人的骑队,就站在了自己不足百丈的地方,好好的树林,此时也不复存在。那些人,身骑的马匹,与他们蝴蜉军所乘骑的战马,明显不同,不仅更加高大挺拔,浑身布满好似那日与牟四第交手时,见到的流光纹路,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仿佛是马中之王的那种睥睨,梁宗丽对那些骑在马背上的石国杂碎,则兴趣不大。 从镇森城出巡,本想演练一番便回城的石国守城军,那支倒霉的斥队,不过是按例行事,如果不是主动生事,并且还碰上了梁宗丽,本来就可以复命班师,然后大部队即刻就可以开拔返回镇森城。 梁宗丽再次将雷霆戟插入地中,朝着前方的大军,挥了挥犇筋锉,右前方,一支身着赤白色甲胄,约莫几十人的蝴蜉军,突然顺江而下,看到此情此景,纷纷抽出腰间的蝴蜉刀,果断登上岸,位列梁宗丽的身后,轻蔑的盯着前方的那些羸弱猎物。 梁宗丽也不看向身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率先冲了出去,一场悬殊的较量,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