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很冷,风也很大。 姬承影和唐小豪一起用刀掘开草原表层冻土,再用手挖出了一个坑,掩埋了那个小女孩儿。 姬承影一直在哭,无声的哭泣。 小女孩儿死了,却又永远留在了他心中。 姬承影小心翼翼将小女孩儿给他的肉干揣进怀里,用手按着。 然后,这个小皇帝竟然跪在了那个小坟包前。 「驸马,」姬承影开口道,「我恐怕记不住这个地方,你帮我记住,记住安葬这孩子的地方。」 唐小豪点头道:「是。」 姬承影在那里跪了很久,他在悲伤,也在思考,还在回忆。 离开皇城之后发生的一切,让他对九原天下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原来这个天下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管是体内被封印的那些生灵,还是哈察城保卫战,亦或者那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却又对他俯首臣称,还送他返回华原的封骨言。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姬承影的认知。 对了,还有此时此刻就跪在自己身旁的驸马。 这个神都第一渣男,大昌皇朝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应该可以成为国之栋梁吧? 姬承影看向唐小豪,只是一眼,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很清楚,唐小豪对朝堂之事没有任何兴趣。 然后,姬承影走了。 唐小豪牵着马站在那,目送马车远去,然后转身看着那座小坟包。 此时,一人一马从远处奔来,唐小豪发现竟然是独孤一线,那个早就与他们分别的孤军。 独孤一线骑马来到唐小豪跟前,抱拳道:「驸马,久违了。」 唐小豪看着姬承影车队远去的方向:「又来维持你们所谓的平衡了?这次是护送王爷?」 「是皇上,」独孤一线纠正道,「上面让我暗中护送皇上回京,如果路途遇到任何对皇上不利的人,杀无赦,有我在,驸马放心。」 唐小豪又指着哈察城:「所以,你们也知道哈察城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猎骨人封骨言的所作所为,对吧?」 独孤一线不语,目光落在小坟包上:「其实你我与这孩子一样,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我们都只是蝼蚁。」 唐小豪笑了,满脸不屑:「自诩正义,维持所谓的狗屁平衡,真虚伪。」 独孤一线再次纠正:「孤军从来就不是正义的,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天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是完全正义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驸马,您也不是完全正义的人,您也有黑暗面,只不过,您比普通人要好那么一点点……这个天下没有绝对的善良。」 「说的好,」唐小豪翻身上马,「还有什么金玉良言要赠予我吗?」 独孤一线抱拳:「言尽于此,驸马保重。」 唐小豪迟疑了下,还是抱拳回礼,然后看向哈察城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坚毅。 唐小豪拍马离开,独孤一线看着他远去,这才掉转马头朝着车队的方向追去。 一左一右,一南一北。 所谓金玉良言,有时候就是背道而驰。 —— 六部大会重新召开,封骨言假惺惺地询问各位族长,既然老族王复活了,那么,他是否可以重新成为拓尔思部的族王? 封骨言意气风发询问的同时,看着依旧坐在族王之位上的古尔恪。 古尔恪所坐的那把椅子并不代表什么,虽然上面雕刻着拓尔思部六个部族的图腾,但大小舒适度都不如南荣曲风这位兵部尚书的太师椅 。 骨桐部的扎布博和库伦部的渥都于率先起身,跪下行了大礼,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然后是哈儿察部的安泰和准格尔部的满熙博,紧接着是满特格尔。 如果珊丹此时在这里,她一定不跪,因为她已经知道这其中有问题。 古尔恪也跪了下去:「父王,孩儿将族王铠甲丢在了扎兰克部土城内。」 封骨言走到安泰跟前,伸出手去。 安泰立即拿出那枚白戒,亲手为封骨言戴上。 她以为是物归原主,却不知道这是亲手易主。 封骨言绕过跪地的古尔恪,直接坐在椅子上:「你无需担心,我会命人将铠甲找回来。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十几年未见的女儿,我的宝梦公主在何处?」 古尔恪立即将宝梦、珊丹以及赤尔达带兵前往引天湖的事情告知。 封骨言脸上浮现出笑容:「好计策!古尔恪,是你安排的吗?」 古尔恪实话实说:「并非是儿臣的计策,是驸马。」 「驸马?」封骨言依旧在笑,「公主嫁了个好男人呐。安泰,你立即传鹰书给公主,命她将猎骨人总门彻底摧毁,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安泰一愣,很明显这是灭口。在她看来,复活的老族王这是卸磨杀驴。 这样做妥当吗? 安泰立即道:「族王,猎骨人是异道门派,这样做会不会与异道为敌?异道内能人异士颇多,我担心他们会对您不利。」 封骨言不以为然:「安泰呀,从前你还是宿卫军统领的时候,我就视你为心腹,因为你是我认为身边最忠诚的人。我之所以死而复生,并不是猎骨人的功劳,而是九天神明的眷顾,这群猎骨人不仅骗了我,还杀了我两个儿子!」 封骨言道出所谓的真相,让在场人无比震惊。 安泰抬眼看着封骨言:「族王,大王子和二王子是猎骨人杀害的?」 封骨言点头:「这是九天神明亲口告诉我的,正所谓人神共愤。。」 说完,封骨言低下头去。 在场人都以为封骨言在为惨死的两名王子默哀,也都低下头去。 殊不知,封骨言实际上在暗笑。他等这场戏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但接下来才是这场戏最精彩的部分。 封骨言缓缓抬头道:「西北部、古兰部、扎兰克部是怎么覆灭的,你们知道吗?」 除古尔恪之外,所有人都在摇头。 古尔恪依旧趴在那,浑身是汗。 封骨言看着古尔恪:「也是猎骨人做的,那群该死的猎骨人不仅杀害我们柔原的百姓,还蒙骗了我这孝顺的小儿子,利用我儿古尔恪的善良掩饰他们的罪行。」 什么意思?除了扎布博以及渥都于之外,其他人都看向古尔恪。 封骨言单手捂脸,放低声音:「猎骨人欺骗我儿子说,只要利用人命献祭九天,便可以让我复活,于是,我儿子便放任他们对部族百姓下手。」 此言一出,满特格尔立即看向古尔恪,先是惊讶,然后双眼充满怒火。 安泰、满熙博震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扎布博和渥都于却不敢抬头,因为他们两人是知情者,甚至也打算在事后分一杯羹——从猎骨人那里获得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 封骨言起身走到古尔恪跟前,搀扶起他:「我的好儿子,孝顺的儿子,为了能够复活我,虽然做了蠢事,但孝感动天,九天神明这才降下神迹将我复活。」 古尔恪虽然在父亲的搀扶下起身,却根本站不稳。 封骨言又道:「猎骨人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必须彻底铲除,这是 正义之举!」 「是。」众人齐声道。 扎布博和渥都于两人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衣衫。 封骨言走出帐殿,背对所有人,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就喜欢这样的天空,一片死灰,没有阳光,阴暗又寒冷。 这就是封骨言召开六部大会的目的,将事情真相告知,让古尔恪成为众矢之的。 封骨言虽然口口称称说古尔恪是孝子,他之所以犯错是为了复活父亲,但所谓的仪式却没有任何意义,白白牺牲了成千上万的人。 让封骨言最为得意的莫过于「孝感动天」四个字。 他说出口的时候,努力克制着不要笑出来。 古尔恪依旧站在那,背对着其他五个族长,不敢转身。 老族王的确是「复活」了,而愚蠢的小王子虽然站着,实际上却死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名字将会刻在柔原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永远的罪人。 在这场原本不应该发生的战争中活下来的人们恨他,曾拼死带他杀出重围的满特格尔更是恨不得将他嚼碎。 她不仅失去了自己的部族,也失去了妹妹朝轮牧歌。 古尔恪接下来除了以死谢罪,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们继续商议下如何安抚百姓,我去补天塔看看大祭司,」封骨言缓步离开,「我们要带领拓尔思部熬过眼下的困难,因为寒冬到了呀。」 是的,寒冬到了。 封骨言离开后,骨桐部的扎布博和库伦部的渥都于找借口离开,他们不愿意再与古尔恪扯上任何关系。 离开时,两人眼神交汇,默契地约定,咬死不承认知情。 安泰、满熙博以及满特格尔起身站在那看着古尔恪。. 古尔恪终于转身,低着头道:「是的,父王所说的没错,我的确知情,所有的事情都是猎骨人楚殇策划的,我需要做的就是配合。」 满特格尔无法再控制自己,上前一把抓住古尔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已经哽咽得无法再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满熙博上前轻轻抓住满特格尔的手,安泰也走上前抓住她另外一只手。 满特格尔最终松手,转身在满熙博的搀扶下离开,不过在走出帐殿之后,终于崩溃,站在凌冽的寒风中崩溃大哭。 听到哭声的古尔恪拔刀准备自刎,被安泰一把将刀夺走。 安泰抬手就给了古尔恪一巴掌,还未等古尔恪站稳,紧接着给了古尔恪一拳。 古尔恪被打翻在地,他靠在椅子边上,一语不发,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你的死换不回几万条人命。」安泰折断了古尔恪的佩刀,转身离去。 至少孝感动天,神明还是将父亲复活了,至于罪孽,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古尔恪靠着椅子看着帐殿外飘起的雪花。 这位不愿意成为族王的小王子,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